有一段时间,老是做梦,梦见我一直穿行在密密的蔷薇花丛中,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花海之中,蔷薇开得非常旺盛,那真的是在诠释什么叫“怒放的生命”,每一片花瓣,每一片叶子,甚至连叶子上的露珠都在春光里竭尽全力地展示着自己。那蔷薇的香气氤氲,浓郁但又非常好闻,仿佛浸入了我的灵魂……我知道那是故乡穿行到了我的梦中……
小时候从老家到县城去,来来回回无数趟,最吸引我的就是家家户户的庭院门口都种着的一簇簇蔷薇,我无数次的徜徉在花海和花香之中,没想到她们就定格到了我灵魂的深处,不远千里、万里开始穿行于我的梦中……
我的故乡在湖北麻城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庄,从出生到我离开,在那里生活了七年,后来我辗转过好几个城市,回的都是第二故乡,而不是梦里无数次被花香叫醒的故乡……
关于故乡,总是有许许多多零散的记忆触角,吃的,玩的,住的……一个不留神,它们便从某个角落来触碰我。
故乡有一个小池塘,很奇怪,似乎每个孩子童年对水总是情有独钟。那个小池塘给了我们无穷的乐趣。它并不大,却很深。夏天时上面飘浮着绿色的圆形的叶子,开一种淡淡的小白花,长出许多有尖刺的菱角。现在市场上看到的都是只有两个尖刺的,不是我小时候的四个尖刺的,据说那是野菱角。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这些野菱角极大的满足了我们这些嘴馋孩子吃的欲望、探索的欲望,和树上挂的果子,田间结的红薯、甜瓜一样,都是我们的最爱。池塘小,没什么采莲船,我们这群孩子蹲在岸边,借助树枝、竹竿采菱角,乐此不疲。
我对池塘印象深刻是因为有一天,我和妹妹一大早就去采菱角,她脚打滑,一下子就滑进了池塘里。我看着她扑腾了一下,最后只有一小撮黑头发露在水面上,我拼命用手去够她,却怎么也够不到。我吓坏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头脑一片空白,只会大声喊:“来人呀,救命呀”……
邻村的一个我到现在都叫不上名字的一个男子,不慌不忙走过来,半蹲着,用手抓住妹妹的头发使劲往上一提,一下子就将妹妹捞了上来,我看呆了,忘记说谢谢,他已经走远。这是我和妹妹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最早一次的经历,同乡人善良、质朴的本性永远地镌刻在我的记忆中……
小时候特别喜欢栀子花,喜欢她一身素衣,散发幽幽的香。可能女孩子都喜欢,总喜欢摘下来插在头发上,衣服上。喜欢的人太多了,一树的花一下子没了,只剩下青青的花苞。我和妹妹将花苞摘下,放在池塘岸边的湿泥地里静待花开,没想到第二天全开了,在水里开放的花儿更加幽香可人,这种香味和蔷薇花的香味一直都索绕在记忆深处,久久不散……
故乡有个很大的打谷场,奇怪的是村民打谷的场面脑子一片空白,可小伙伴们在打谷场嬉笑打闹的场景却历历在目,我像个野小子,和男孩子在打谷场上躲猫猫,堆雪人,打雪仗,疯跑。物质虽然极贫乏,可开阔的空地却驰骋着精神上的极大自由。
尤其是晩上全村的人搬着竹床在打谷场纳凉的场景让我难以忘怀,每个人距离自己都那么近,那么亲切,与一回家就关门闭户的城里人完全不一样,大人们天南海北,家长里短;孩子们忙着抓萤火虫,追逐着那一闪一闪的神秘的金色光芒;抓累了,躺在竹床上,抬头凝望着夜空的星星,仿佛离它们好近好近,母亲总在一旁为我扇扇子,驱赶蚊子,直到我沉沉睡去……
搬到城里后,晚上纳凉的习惯却改不了。我们家住顶楼,父亲自己将楼顶挖开,种了许多菜,并且养了几株葡萄,一到夏天,绿荫掩映,晚上全家在竹床上边聊天边看星星,很少看电视,那是我最怀念的家庭团聚的美好时光……
因为老家地处“鱼米之乡”,出产最多的是鱼,所以我们那里有三种特产:鱼糕、鱼丸子、鱼面。鱼糕是荆楚有名的地方传统名菜,以吃鱼不见鱼,鱼含肉味,肉含鱼味,清香滑嫩,入口即化而被称道。
相传鱼糕的做法起源于楚国,在楚都纪南城有一座酒店,专做各种鱼菜佐酒。夏日的一天,店主买鱼多了一点,偏偏那天生意清淡,到晩上还剩下不少鱼。眼看鱼脱刺马上要腐烂,店主急中生智,索性将鱼刺剔除将鱼肉剁碎成茸,渗进豆粉,打进几个鸡蛋,又倒进白酒除腥,然后做成糕放进蒸笼里蒸熟。第二天将糕切成块用碗装好蒸热,浇上调料摆案出售,没想到大受欢迎。这道名菜就流传下来。鱼丸子和鱼面做法也大扺相同,鱼面手工更复杂一些。
老家的鱼丸那真是蓬软,入口即化,我刚来广东吃这里的丸子,真觉得是在嚼石头,吃不惯。儿子在广东长大,却吃得津津有味。可见,连饮食都要从小培养。小时候的味道伴随你一辈子,浓得化都化不开。
我们老家人非常有意思,明明是鱼糕,可总是“肉糕、肉糕”的叫着。有一年,我远在湖北当阳的舅妈过来玩,她非常能干,真的是做了一道当阳的名菜“肉糕”,全用猪肉做的,没用鱼,入口也很香,但吃完第二块就腻了,不敢多吃。鱼糕没有那么容易腻,是可以敞开肚皮吃的。
有一年父亲来广东和我们一起过年,想起家乡鱼糕,就兴致勃勃做了起来,辛苦了一整天,端上来,味道不错,可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是呀,少了什么?家乡的“味儿”,少了这个就不地道了。什么味?家乡的“情味”……
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家乡人过年吃鱼糕的习俗。家家户户大年初一去拜年,那真的是团拜,每人盛一碗鱼糕上来,每人都吃一两块,不可以不吃,也不可多吃,图个“年年有鱼”的好彩头。可小孩子嘴馋呀,总是全吃光了,弄得大人很尴尬,主人家都很开明,总是笑着说:“喜欢就多吃,没关系。”
是呀,家乡人好客、热情是出了名的,哪怕自己家饿肚子,客人也要给吃的。平时上门没有鱼糕,可总是一碗荷包蛋,再不济也是一大碗炒米加红糖……
如今随着城市化的进程,有一条铁路从我们那个村庄横跨,除了极个别老人,大部分家乡人都搬迁了,散落在城市的角角落落。听说那些墓碑也要搬迁……
再也回不去的魂牵梦绕的故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