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第一次觉得自己家里穷,应该要帮爸爸妈妈省钱的时候,是在小学二年级。那时是因为姐姐生病,有一段时间不在家里,爸爸带着去很远的市区海军医院治病了,妈妈在家带着我和弟弟。
二年级的时候,学校让学生回家拿钱说要打预防针,应该是自愿原则,因为我回家跟正在厨房烧火做饭的妈妈说,我不打针。印象里,妈妈没有说话,就说了一句“我心肝啊”(这是妈妈对我们三个孩子的昵称,现在我也经常这样呼唤我的宝贝们)。也许妈妈那时的心里是很难受的,可是姐姐的治疗费用是大头,有多大,在小小年纪的我,是没有办法知道的。
那时候是90年代初,上小学要交钱的,一个学期36块钱,这个钱多还是少,其实我也没有概念。好在,后来姐姐回来了,是过了多长时间回来的,我也不知道。现在长大了,也不想去问关于这段时期的事。我们家人都不再回首这件事,过去了就尘封吧。姐姐现在健康地活着,这对爸爸妈妈来说,已经是最重要最欣慰的事了。在农村,其实这样的事,如果重提,是种折磨,更好象是害怕,害怕会因为提及,而重新来过一样。我们小时候,妈妈就非常忌讳我们提到不幸福的事。她总是立马拉下脸,语气沉重的警告我们“不可再讲这些了”。平素里,妈妈是非常慈祥和善的,这样的怒形于色,把我们镇住了,便也乖乖低头不再言语。
姐姐回来后,因为要调养身体,需要营养补充,妈妈每天早上跟来村里卖肉的大叔买2块钱的瘦肉。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因为妈妈总让我去买,而且说要不是因为这个大叔是妈妈娘家村里的人,恐怕是不愿意卖这么小的肉的。可是这块肉,我和弟弟好象没有吃过。记得三年级有一次中午放学回家,我在路边捡到了一小块瘦肉,把我高兴的啊,一路小跑拿回家给妈妈看,妈妈说是我捡到的,可以做肉给我吃了。后来有没有吃到肉,其实我也忘记了。
只是现在想来,鼻子发酸,那时家里该是非常艰难的吧。一方面要担心姐姐的身体,一方面还要担心家里的经济问题。年轻的爸爸妈妈,不知道有多愁啊。而我们小孩子能做什么呢?每天上学,周末放假两天尽量帮着做农活。也没想到那么多,说什么帮家里减轻负担,小学生的年纪,估计是想不了那么深的,只是做着自己分内的事吧。
后来很幸运的,姐姐度过了难关,尽管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大概整个小学阶段吧,姐姐吃饭跟我们分开,因为她不能吃咸的东西,要吃一种“代盐”(现在我也不明白这是什么,也不想弄明白了),有时她还会用上初中物理做实验时才看到的载玻片,滴几滴晨尿,再滴一滴棕色的液体,然后判断有几个蛋白。似乎很神奇。可是要是有两个三个蛋白,爸爸就会很担心,姐姐的饮食又必须更严格控制。
战战兢兢中度过了那段日子。其实应该是爸爸妈妈姐姐。我和弟弟两个人就是每天上学放学,周末放牛放羊,夏季农忙时帮着收割稻谷,拔花生,看西瓜。在我们看来,其实日子还是很好过的。虽然辛苦了些,真的比别人家的孩子辛苦了些。印象中,马路对面同我很要好的同学,她就不用周末去放牛,暑假也不用去割稻谷。她大姐在家里织毛衣,同时放给村里的女孩织。所以她就能舒服地在家里织毛衣赚钱。不过我有时候也给姐姐打下手,织一个下摆,姐姐给我5毛钱。后来竟也能积攒到30多块钱。很神奇。那会弟弟卖冰棒,夏天的农地里,有大人有小孩,大人为了奖赏小孩的勤快,也可能是抵挡不住冰棒那种冰爽的感觉。于是每次听到那种清脆的“叮铃铃”声响起,大人就大手一招,大声吆喝“卖酸条的,过来”。然后弟弟就背着那一大泡沫箱的冰棒,摇铃也不叮了,沿着窄窄的田岸,飞奔过去。
那个摇铃和泡沫箱是姐姐做的。用自行车的车铃外壳,中间的小孔插一根小竹棍,缠几圈毛线,里面帮一颗螺帽。手握住木棍摇晃,螺帽撞击车铃内壁,发出叮铃铃的声音,穿透夏日农忙的田野,也渗入那群天真孩童的耳朵,眼睛找寻着叮铃铃的来处,再转身跟爸爸讨吃冰棒!这时候,弟弟的生意就来了。不过弟弟的生意也不是一直都这样好的,毕竟不是每天都有人在拔花生割稻谷,也不是每家爸爸都舍得花两毛钱五毛钱给孩子买冰棒“牛角”的。所以,在忙活了一整个大热天的中午,弟弟有时也会剩下几根冰棒或者牛角,我想吃,还得掏钱给弟弟买,不过照批发价买。记得当时我最爱吃牛角(也就是现在小孩子很喜欢的麦当劳的冰激淋,外层类似卷饼),一根五毛钱。老弟最爱卖这个,批发价只要3.5毛,一根可以赚1.5毛,其他冰棒一根批发价1毛,但卖2毛而已,赚1毛;想来老弟小时候也是很有生意头脑的啊。但整个暑假,老弟究竟赚了多少,有没有亏本的时候,我却是忘记了。那段卖冰棒织毛衣的经历算是我们姐弟仨人生的最初体验。毕竟小小年纪的我们,都可以自己赚钱了,这算是一种骄傲吧,对爸爸妈妈来说。或者对他们来说,这算是一种辛酸吧,可能没有哪个父母愿意自己的孩子,大热天的,还跑到地里去卖冰棒,而不是舒舒服服的躺在家里的藤椅上,吹着吊扇看电视。我们的懂事,不知道在他们看来,是什么滋味。可是在别人的父母看来,却是满眼的羡慕,每次遇到我爸爸妈妈,他们总是用一种说不上是嫉妒还是可怜或者艳羡的语气,对爸爸妈妈说“你们家的孩子实在太勤快了,读书又好!”爸爸妈妈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也没有什么话好回答,就只是笑笑“哪有哪有,读书一般而已。”不过,家里那一整面墙的“三好学生”奖状却是实实在在出卖了爸爸。小时候,家里有人来,看到那片金黄黄的奖状墙,都是两眼发光的。这时候,爸爸也是笑。
按照当时的目光和乡亲们的期待,我们至少也是个大学生的料了,将来爸爸妈妈肯定衣食无忧,到城里跟我们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后来,也即是现在,我们是成为大学生了,可是爸爸妈妈却没有跟着我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他们的脾性,怂恿着他们继续劳作,日复一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我们,也只是到了城里,远离了小时候那种繁重的农活,生活的压力,却不因着到了城里,而有减少的趋势。
当然,这样的现实,到了我们现在“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也不会跟父母谈论工作养家如何不易。任何年代都有任何年代的难处,小时候的我们体会不了父母养我们的艰辛,年老了的父母,我们没必要再让他们心酸。
社会总是发展了,经济算是变好了,时代在变化,是不能也无法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