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门

十几岁的时候我曾打开过一扇门。

现在我不得不亲手把它重重合拢。

美丽的东西总对人们有着莫名的吸引力。渴望五彩缤纷的画面感总是人之本性,譬如说一盘饭菜要求色香味俱全,首要的便是摆盘食物的颜色是否搭配巧妙。饭店里菜单上的食物照片无非添加了浓厚的美颜滤镜,凡红者通红,凡绿者碧绿,晶莹剔透的油浆很难不让饥肠辘辘的行人驻足。

可是过于繁多的颜色混乱杂揉在一起又会给人一种视觉上的不雅观,多数人会诟病东北花袄的俗气而偏爱简约清新的颜色……其实各有所求,智者见智,每个人独特的审美观点不能成为阻碍他人挑选布料的禁行令。但以大众所取来看,颜色的搭配还是很重要的,什么地方应该填充什么色彩,在成衣制作前就已经被定好了,如果私自乱改动标准(况且不符大众意愿),对不起,那衣服一件也卖不出去。

很难想象一位画家对色彩的把控要多么精准。现在有一幅不论从颜色还是构图来说都杂乱无章的画作供人欣赏,如果是名家之作,人们会评价“抽象”“特色”“给人压抑阴沉的感觉,反应作者烦闷的心情”等等;如果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所作,人们或许会较委婉地表示“太乱了”“不好看”,或许直截了当:“垃圾”。


我是一个小人物,痴迷绘画。可身边的人看见我的成品画作无一不皱着眉头说:“你的颜色好奇怪。”毕竟只是个新手,我无法画出想象中完美的画面,所取的参考物多半是生活中现有的东西,如此,画出来的事物全部都僵硬、呆板、刺眼。

半个金黄的苹果,背景是常见的普鲁士蓝(就是显示屏出故障的蓝色代码的蓝),左上角用白色凛冽地写了“郁”。当时想营造出油画的质感,可成品却像个被蒸得稀烂放太久氧化的梨子,我叹了口气,把这幅画丢弃了。

我一直在追寻着有什么天然调色盘,能绘出心中所思所想,作品能和高处的杰作并肩,目前看来好像并没有,它一定闪烁着美丽又柔和的光芒,异于周身一切落灰的事物,它是每位受人赞誉的画家所珍藏的宝物,没有它,作品等同于没有雕琢完的石像。

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是将事物具象化。举例来说:最初是数字在我脑海中忽然有了视感,“7”会浮现静谧月夜潭中映出银钩;“62”会浮现皑皑雪山之巅有一簇又一簇梅花争相开放。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不是吗?归结只有想象力太丰富,简简单单的一小段场景能带来好奇心的满足,可一但有过多杂乱的数字扎堆,那脑海中也只剩下无信号闪现的花屏,伴随着令我恐慌的反复长鸣。

再之后是生活中的点滴,从我脚下开始,如同墨水般铺开浸散到越来越大的范围。事物都变了模样,没有生命的东西皆蒙上一层灰黑的纱,有生命的东西充斥着很不舒服的、令人作呕的颜色。我从小就害怕,不,与其说是害怕,更不如用“嫌恶”来形容。我总是离蠕动的虫子很远(但即便是尸体或巢穴也躲得很远),人们多半会一脚将其踏死,我嫌恶溅出的汁液落到我身上。以及小时候姐姐绘声绘色给我讲鬼故事,我也总用被子紧紧裹住身体,人们总对未知的神秘事物都有种好奇与畏惧心嘛,总之,曾经的我,对这两种东西有关它们的一切感到惶恐。

可是现在我能熟视无睹了,与它们擦肩而过,能熟练地找到最远距离避过巨型多足虫身上散发的氨水味,能在青面獠牙的怪物将唾沫喷到脸上时冷静地擦去再用相同的语言回讽最后奋力一搏,还得想方设法保护自己的画作,不让它们被凶恶的咆哮和恶心的粘液摧毁。我喜欢藏进狭小的地下室,虽然还是能听见虫怪的争吵怒吼可自身的安全性也得以暂时保证。

现实被扭曲,黄绿色带了密密麻麻黑点的腐烂物、裂开如树根般交错复杂纹路的墙壁、开口闭口污言秽语对人格的践踏、黑糊糊被烤成焦炭散发出呛人异味的不明物体等等。我的脑袋里似乎到达承受的极限。

闭眼再睁开,一切扭曲都消失了。

再回过神来,仍处于扭曲之中。


姐姐像是悬崖峭壁的一线天中透过的一缕光,照在黯淡的地方驱散迷雾露出原本鲜艳的色彩。许多说不出口的话都能急切地和她分享,我不能确定是她愿意接受我的世界还是我拼命想加入她缤纷多彩的世界。她站在高处,我相信她一定找到属于自己的天然调色盘,才将她的世界描绘得如此生动鲜活。

如果一段时间待在密封的“地下室”不与任何人交流,即使出门我都惊骇行人的目光。我像个贼一样贴着墙走绕开熟人或陌生人去目的地再迅速折返,期间问路的话语堵在嘴边:“您好,请问……”说不出来,化作无力的气息消散,最后以微弱的“谢谢”结束询问。

“总是要和人们交流的啊。”姐姐说。

“我怕……但我也不知道害怕什么,就是,说不出口。”我摇摇头,心中敲起紧张的鼓,莫非甚至在姐姐面前都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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