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红色孤立来看,大约是单调且无解的。因为我们从信息中观察一件事,并非受到单一因素影响。而从单个因素顺藤摸瓜,便能牵出连片的风景。比如,在“居家隔离温馨提示单”、“居家隔离公告”和 《解除居家医学隔离观察通知书》中,粉红色显然主宰了事件的底色。
至于是不是所有县市区都以这样统一的纸条来界定事件,我不得而知。那天,一位同学的朋友圈中忽然跳出几张照片,粉红色字体,黑色的宋体字,严肃中略微夹杂着温和,浑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势。然而,他首先接触到的应该是另一张鲜红的《居家医学观察告知书》,以鲜红色为底的黑色字体,所表达的语气截然不同,不容辩解的强制性经由加粗的字体被标注。很显然,这深深浅浅的红色映照着疫情的严重程度。就像血液,生命接力赛在隔离中依然汩汩涌动,与被阳光照耀的绿色不同,勃勃生机很自然地蔓延在山间地头。现在,他终于出了隔离屋,终于可以呼吸到门外最新鲜的空气了。那里,群山环绕、鲜草遍地。春天来了,初春的讯息早早被拥挤的艾草、紫色的狐蓟、毛茛、卷耳、车前草、豌豆花或者阿拉伯婆婆纳知晓。
那扇关闭的红漆木门上,一滴浆糊从斜贴的提示单上端滑落,中途绕了个小弯,仿如拱起的小桥,而后垂直向下,在下缘凝成一个硕大的珠形。就在这扇门后面,同学一家人在里面守着彼此,买菜、倒垃圾等几乎所有外勤之事,全由工作人员承担了。“小金,你好,我想买点草珊瑚、金嗓子等药物,你们方便去买一下吗?”就像几天江北区洪塘街道亲亲社区网格长金蕾蕾接到了居家观察对象的一条信息后,立即予以帮助。
“居家隔离温馨提示单”上写着隔离时间:1月23日至2月6日,边上又有一张“居家隔离公告”:此户有温州返乡人员,居家隔离观察时间至2020年2月6日,下一行写着监督干部四字,下面是四人签名,紧跟着四个短号。解除隔离那一天,他收到的《解除居家医学隔离观察通知书》与提示单、公告,作为一种“疑似”对象,粉红显然体现了“温馨提醒”的味道。
温州回丽水的同学被隔离在农村老家十四天。出来的第一件事,是割清明草,用来做清明麻糍。“山上野草多啊。”他的老家在丽水景宁。
原本循着惯性奔驰连续不断的日子像是忽然被踩了急刹车,泊在路中央,周围是黑黢黢的山,夜幕徐徐落下,灰黑的景物一律保持着沉默的本能。那些关于相聚、观影、旅行等等计划都忽然晾在屋顶的阳台,来不及收拾,任由露水浸染,任其在风雨之中泡发、散淡。阳光与雨水持续交织,阴晴不定之下,渐渐分离出算计、自私、恐慌或者淡定的肌理,犹如长时间被风雨侵袭的墙面,大理石墙面剥落,油漆掉色,最终剥离出内部不堪的质地,不过是石灰、水泥和砖。一个人只剩下最基本的生活需求,生理的、心理的、精神的,这个离自己最近的年,像一个巨大的魔桶,所有的人被困在里面,由离心力主宰着转圈,晃荡。
这位同学在隔离当日才在群里露了下脸,那之前如在悬崖边的十四个日日夜夜,想必被无奈、单调、孤寂、欢喜、希望等情绪交替翻炒着,而经过时间的筛选,犹如浑浊的液体,渐渐沉淀下来,形成明显的分层,如悬浊液。内心里闪烁不定的焦躁、不安和烦恼在家乡熟悉的空气过滤下,逐渐变得澄净、透亮,他定然透过一扇扇窗,无数次想像童年,想像赤脚与鹅卵石触碰出酥痒。我无意于“采访”他,这被隔离的日子,或者在疫情之前的漫长岁月里,我们彼此一直都处于某种“隔离”状态。不近也不远。
这猝然到临的疫情,犹如被一场大病选中的人,不得不从繁忙中抽离出来,掉入一间寂静的病房里,只能透过仅有的一扇窗,看见半径范围极其有限的风景,通过捕捉就近的声响,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就像现在,疫情随着流动人口的足迹而蔓延至全国各地,发炎的伤口处通红一片,因不注意卫生而伤及肌肉,甚至出现红肿、化脓等症状……懊悔是最无力的原地踏步。唯有反思,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