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苍桑,裹脚老太太现在已十分罕见,而村夫童年常见锻造石磙、石碾、石磨、石臼等生活器物的石匠更是罕见。不久前辗转“楚国”,楚都业结“朱门酒肉臭”后,心血来潮,便驱车乡间寻访一位95岁老寿星任石匠去。
毒日当空,车载空调阻挡了酷暑的侵袭,轻车熟路半小时后即达。虽与石匠为村邻,村夫二十余年持调修钢琴小技荡于江湖,少归故乡与其互动,颇有陌生感。至时树荫下停车妥当却寻他不着,印象中任石匠的土屋应该座落于村子最东头的,遇村中老妪施礼探询后,方遥指一红门楼便是石匠仙居处。放眼望去,昔日土屋换新颜,过道通风凉爽少蚊虫处地铺一方,想来应该专属任石匠逍遥纳凉修仙地了。
进院于角落斗室前驻足静观,石匠的“王国”乃寝、厨、厕等多功能合一,陋室墙壁及顶部如同黑漆刷过一般,为柴草烧饭烟熏所致。中国改革开放前,宛西乡村少煤炭,柴草秸秆为煮饭可燃物,土灶于土屋内外少置烟窗,煮饭时浓烟便从土屋房顶空隙或门窗冒出,家家户户皆如此,炊烟袅袅升空实乃乡村一大景观。没料想久违的农耕民俗景象在如此钢筋水泥构造的斗室内,被任石匠沿袭演绎得如此完好,真是难为他老人家了。
正伏案吃瓜的任石匠,闻声倚门框缓缓而起,只穿马裤弯弓似的裸躯如同挂于屋梁烟熏出来的腊肉干,令人立刻联想到严冬里叶子落尽的千年古树,抑或石匠曾经锻造过的石器纹理,骨感甚是撼人。真应了“树老了皮厚叶稀,人老了弯腰弓脊”的俗语。老眼昏花的他并未认出乃故人造访,一个劲儿热情招呼:“你这女子吃饭了没有?来!来!来!先吃块儿瓜!吃块儿瓜!”显然他把长发飘逸且戴遮阳帽的村夫误以为是哪位浪漫且时尚的女子了。空手拜访已很汗颜,再享受他的西瓜岂不折了村夫的阳寿?罪过!罪过!
院中推辞至门楼又转回他的斗室,任石匠误以为本“女子”嫌他拿的瓜块小,又从陋案上换块大的一味热情相让:“你看你这女子,恁不着实!大热天吃块儿瓜有啥?到底吃饭没有?没吃我给你做”!几经推辞转圈,高龄的石匠有些困倦,随持瓜坐于陋床然后再搁置瓜块于地面老式箱上,与便壶并列。细看床上及衣柜物凌乱堆放,床与灶之间也散堆着柴草及杂物,敬叹高龄石匠尚能自食起居生命力是如此顽强的同时,叩问感惑,如此简陋的乡间生活状况,难道石匠的长寿秘诀是烟熏出来的?要知道,他可是当今里孙外孙重重孙瓜瓞绵绵近百人的“老妖怪”啊!
斗室闷热,便邀石匠于门楼过道处席地而坐侃侃而谈,话盒子打开后言及他十八岁当兵时的罗曼史,身着一长一短枪支,随队伍游击于鲁山小汤河、湍源、万沟、朱阳关一线,曾亲手击毙匪徒4名为民除害。任石匠的英勇壮举赢得了当地一位名叫李青兰美貌女子的芳心,队伍转战开拔前于厨房别离依依,此后两情相悦书信往,甜言蜜语诉衷肠。战乱结束后,任石匠解甲归田,自然与青兰失联,最终有情人未成眷属,老来坦述缺憾美!
归田耕作之余,任石匠便持祖传锻造石磨一技游走乡间,凡有磨坊处常有他的身影出现。因为邻村,村夫童年时依稀见过他持械高坐于磨盘之上仰脸锻磨的,便觉他是位很了不起的人物了。工作时小孩子是严禁靠近的,恐飞石击伤眼,乡间小伙伴们便远远观望,甚觉好玩儿。原生态的石器时代少防护面具,故此,任石匠便常常仰着脸操作,日久成习,平日里骑车或徒步也是仰着脸的,就连与人对话也是“趾高气扬”仰着脸的,吃饭穿衣也是仰着脸的,一切生活习惯皆是仰着脸的。
任石匠属于善良慈悲热心肠之人,口才相当了得,能把丑的说成美的,死的吹成活的。乡间数十公里范围内凡有帅小伙子美女子者,若进入他的视野留下美好印象,自此暗记于心,到了婚龄他便走东家窜西家张罗起来,只要门当户对,准成!捣鼓这事,任石匠自然要被请设宴吃香的喝辣的了,有没有红包不知道。“石匠”加“媒汉”,反正他这辈子嘴上肯定没受过穷。
但他这“媒汉”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村夫高中毕业失意之时,他便引来“香丽”女子相见,村姑长得块头儿挺大,个头儿也挺高,五大三粗的,下地农耕肯定是一把好手,就是名不符实,也不“香”,也不“丽”。象我这种长得如此歪瓜裂枣、尖嘴猴腮“恁艺术”之人,家境虽然贫寒,但相穷命不穷,心比天还高着哩!岂能与她同床共枕一个锅里搅稀稠?反正没对上眼各走各的,谁也不耽误谁。任石匠自然在我这里没能混上一口好茶饭,村夫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为了报答他的古道心肠,他盖砖房时,村夫便跟着他那会掂瓦刀砌墙的小女婿前去帮工,在他那里也是混了十几天吃喝呢!
楚都有雅友陈黎先生,善藏石,院中石器多多,摆置相当艺术,错落有致,乃农耕文化一大景观。每至,睹物而思绪万千,我们的父辈、祖辈、祖祖辈辈上溯几千年,皆是靠这些器物而生存,男耕女织繁衍生息,方有了当今的人类文明生活。自从人类发明了电,有了电机磨机后,它们便被人类“忘恩负义”、“卸磨杀驴”弃之一旁,悲!遥想先辈们通过这些原生态东东捣鼓出来的纯天然无污染面粉,巧妇手擀的面条蒸出来的馍,做出五花八门的面点儿入口筋道爽着哩!那像当今面粉厂机器大工业整出来的东东还要勾兑上增白剂之类物,做出来的面食有个屁口感,人类自己坑自己,良心大大的坏了。机器工业革命革出众多大懒虫,都市人睡至日上三杆街井方有人影晃动,夜生活却骄奢淫逸。广大的乡村少男少女们通过求学、打工等途径也纷纷涌向都市,过上所谓的“人类文明”狗屁生活,留下老弱病残者守望村庄,门前荒草丛生路人稀。除草剂、化肥、农药以及拖拉机、旋耕耙、收割机等农业机械的广泛应用,革了几千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劳善良中国人的命,锄禾日当午己成为历史,一人二牛耕作方式也已基本绝迹。世界潮流浩浩荡荡前进的同时,原生态的农耕文明不应被我们这些现代“懒虫”所遗忘,没有几千年石器农耕文明的过渡传承,一切文化都将是断层的。
任石匠的锻磨手艺儿自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磨机传入乡村后,就已经英雄无用武之地了。每每偶遇前人用之生活石器,我便联想到了任石匠,联想到童年时目睹父亲于炎炎烈日下手持鞭子,牵着牛绳牛拉石磙挥汗如雨打场的情景,原生态农耕文化已经远去,当铭记终生。
匆访任石匠,除了崇敬这些石器时代的亲历亲为拓荒者外,更为重要的因素是这些原始农耕文明的活化石者们越来越稀有了,拍图成文以便给我们这些当代“懒虫”们留点儿印象,电击一下我们这些麻木不仁、淫心污目唯金是举现代者的“肮脏”灵魂,勿忘曾经的石器农耕文明历史。
任石匠饱经苍桑的脸庞、弯弓似的身躯,虽位卑为兵丁、农夫、石匠、媒汉等等,但在村夫看来却是容光俊美、伟岸挺拔的!因为天下凡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最光荣!最伟大!石磙、石碾、石磨、石臼等石器,就是任石匠自己给自己雕刻的无言丰碑!
衷心祝愿任石匠的身体如同他自己打造过的石器一般结实健康!长命千岁!万寿无疆!
(文中“香丽”为虚拟,勿对号入座。本文构思于楚都陈府石苑,草于辉县百泉湖,定稿新郑,昨晚今晨宛西再修。2017.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