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烟在魏桉抽来果然是格外的呛,谁叫昨晚自己的潜意识又不自觉的背叛了一次它的主人,他忽然想起来那句被世人用烂了的“哲语”:“人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可现在他看来,也有了另一层意思,如果那个折磨了魏桉十多年的人当初自己没离开他,他也不会写出这些让他红遍大江南北的故事,痛苦成就了他;转念却又是,如果当初自己留住了她,还会像现在这样的珍惜吗?
强迫自己抛开这些令人头疼的问题,魏桉才想起来小院里的猫们还饿着肚子呢,他拆了自己用一半版权费在北京买的别墅改造成的小院用来养猫,只给自己留了个睡觉的地方,收养了他自己都数不清的猫,他或许觉得自己那里面能找到一只和她很像的,哪里是有一只,其实都很像的吧,特别是眼睛,还有它们不安全感,可惜它们只是猫,给自己些安慰还好,治不了病的。也只有把猫粮摆在离自己半米外的地方,他才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些猫,它们吃完就各自散了,魏桉还坐在半米外发呆。
如果不是出版商给他打电话的话,魏桉不会发现原来已经天都已经暗了,又要喂猫粮,可自己不能再发呆了,待会儿还有他的新书发布会,他没敢再坐下,倒好了猫粮就逃到了发布会现场。
这里有很多人,多数是些自诩文艺青年的男女,他从开始写的时候就不知道自己笔下的东西被这些人喜欢到底好不好,但是好歹他们掏了钱,而这些钱的一部分也让他拿去养猫了。人群里投射来的目光很嘈杂,有狂热,有崇拜,有向往,也有嫉妒,可惜这些感情对魏桉来说没有半点用处。发布会正式开始后便是给书迷们讲一些他们喜欢听的,却根本没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过程自然是相当愉快,可是哪个被愉悦包围的人会去写这种书呢?这个简单道理他们都不懂,魏桉在心里默默的鄙夷着自己的信徒们。
该到发布会结束的时候了,魏桉在后台突然发现主办方还是挺有心的,特意挑选了他喜欢的一首音乐,在舞台上已经开始有人唱了起来,不过拿到他亲笔签名的书迷们已经没空去听了,只有他自己在嘈杂中捕捉一点点细碎的感动,不过他又很奇怪,按理唱歌的人在这种环境中不能够完全心平气和,啊不,这不是心平气和,叫心如死灰,和他在面对狂热的书迷时一样,对自己眼前的成就起不了半点感情波动。听这样唱出来的歌这很需要注意力,他像喂猫时那样专注。突然他有个一个让自己害怕的想法,想去见见这个唱歌的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看上去很呆滞的表情,他强迫自己要镇定,这种悸动和自己的过去这些年的痛苦好像有着一些莫名的瓜葛,可是这种感觉一旦有了,就像不可控制的生化危机,蔓延而来,他觉得唱歌的人很孤独,有和自己一样的痛苦,不然她的情绪到哪里去了?借着上洗手间的理由他在自己的主场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路人,再次回到了现场。
令魏桉惊讶的是现场已经不是属于他,而是另一番场面了,魏桉立马放下刚才对主办方的感激,果然,还是商业,自己的新书发布会刚要结束时她自己的小演唱会就开始,不过让他惊讶的是唱歌的人就是歌曲作者本人。和他的书不同,她的歌只有很少一些人在听,他看她并没有专辑封面上的这么光鲜,太亮的光线让她额头上看起来油油的,或许也有她不喜欢浓妆的原因吧。好在的是听的人不多,魏桉给自己找个地方也就不是难事,他默默的听完了一整场这个小型演唱会,越听越不安,魏桉发现她唱歌的时候和自己跟书迷们交流的时候是一样的,仿佛是在敷衍,也好像是不值得用心,是啊,难过能说得出来的话谁还唱这种歌?
他一路上报了好几次自己的大名才得以在她离场前追上了她,当然,又得报上一次自己的姓名。她好像也知道自己唱歌之前舞台是另一个作家在用的,但也只是听说,忙于准备唱歌的人是没时间打听他叫什么名字的,不过看上去她也很惊讶,告诉他最喜欢他的第一本作品,显然她的语气不是刚才任何一个他的信徒所有的,因为那是一个几乎没人看的故事,因为太真实了,有点像无病呻吟。
“没想到你还看过那本书呢,都没卖出去几本,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喜欢”,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冲动没有白费。
“我也没想到我的听众里还会有这么一位大作家,也谢谢你的喜欢啦”。他又有点失望,因为这种客套。
“嗯嗯……”边讪笑边怪罪自己不会和女孩子说话。
“你唱歌的时候为什么这么孤独?我能听出来”既然没有什么办法,他也就索性直说了。
“啊?有吗?”他终于从她眼睛里看出来了一点情绪,慌乱。
“不早了,我还得收拾一下东西回去呢,咱们……先不说了好吧”被人看穿了的惊慌也迫使她想逃跑,像极了被踩到尾巴的猫。
“嗯嗯,好吧,你多保重……”。
回到家里魏桉只想睡觉,他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想要那个折磨他十多年的梦,他已经忘了那种折磨的根源,他要回到曾经的梦里,狠狠的把它记住,因为他好像终于找到了一只和她很像的……“猫”。
又一个早晨,对魏桉而言昨晚没有了梦魇的折磨也成了一种折磨,连记忆都求而不得。
喂完猫魏桉又发了一个中午的呆,差不多和昨天同一个时候,手机又响了。
“魏先生,昨天真是不好意思,我……唱完歌太累了”。
“啊,哈哈,没事儿,不过我想不到你还会特意打电话过来呢”他为自己作为一个赌徒的胜利而心中狂喜。
“我找了好多渠道才找到你的联系方式,今早起来我发现自己昨晚竟然没有被梦魇住,我觉得我应该回答魏先生的问题,因为好问题本来就不多,何况魏先生的问题还帮到了我……两个小时后,北国书店,不见不散,嘟嘟嘟……”她用和他昨晚一样的迫切来偿还他。
“我们还要交换故事吗?”她觉得没有比咖啡厅式的书店更能使人回忆过往了。
“如果你愿意讲,我愿意听,可是我不会讲我的给你听,因为当痛苦都是一样的时候,彼此交换会加深痛苦。”他终究是个男人,只要狠下心来,该没有的情绪都可以没有。
…………
听完以后,魏桉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用讲,原来两个人的故事如出一辙,他才意识到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可以和自己一样在年少时候有同样虚荣和深情,虚荣害了当时,深情害了今昔,又或者是……所有少男少女都是如此?
“有同样兴趣的人太多了,他们能懂彼此的一部分,有同样痛苦的人……我只找到了你,或许我们能懂彼此的全部”。就算坐在对面的人哭的梨花带雨,他也没敢去握她的手,这是很多年锻炼出来的警觉。
“我……也……也……很想,但……但……但是,咳咳咳……”他终于受不了了,时隔十多年后终于又有人为他哭到气短。
“没事儿,慢慢说,我在听”他抱住了她,忍着眼泪,这时候他不能一同崩溃。
“可是……不管是你的书,还是我的歌,你我就靠这点痛苦来度日了,我也知道我们都靠它们活着,不管……灵魂还是肉身,我相信你也是的,孤独才能让我们心安……”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惊恐,被另一个人从里到外的看得这么透明。
“谁又甘心没有幸福过呢?你也是吧?”
“是吧,不甘心,可是我还是怕……”
“你怕以后又要习惯孤独是吧?”
“嗯嗯”。
“让我陪你十年。”
“什么?”
“我们约定一个日期,十年,我想我大概可以治好你,你也可以治好我,而且我想,把在一起的时间倒数着过,两个有同样痛苦的人应该会很幸福的,也就……消灭了我们的不甘。时间一到,我们就分开,到那时,弥补了不甘,也不会失去孤独,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