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的雨迹还没干透,我蹲在「知秋书苑」的屋檐下修整牌匾。父亲中风后倒下的那个清晨,这块百年老匾被急救担架撞出裂痕,就像我们的生活。
木屑簌簌落在深蓝校服裤上时,身后传来自行车急刹声。许昭然单脚支地,白衬衫被初夏的风鼓成帆,车筐里躺着沾露水的栀子花。"修补文物呢岑师傅?"他晃了晃手里牛皮纸包,"刚出锅的梅花糕,换你半小时。"
阁楼霉味混着油墨香漫上来时,我已经习惯性摊开《古籍修复指南》。他盘腿坐在吱呀作响的地板上,用镊子夹起虫蛀的《水经注》残页,睫毛在晨光里镀着金边。三年前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他转学来的第一天闯进书店问有没有航模杂志,却在我修补族谱时看得入了神。
"昨天模拟考作文题是《故乡》",他突然开口,毛笔尖悬在宣纸上要落不落,"我写了这个阁楼。"我看着他腕间褪色的墨迹手表——那是去年梅雨季我们被困阁楼时画的,雨水正从瓦缝滴进搪瓷盆,叮咚,叮咚。
高考放榜那天,樟树上蝉鸣撕心裂肺。我攥着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走过石板桥,看见他站在桥头榕树下,白衬衫口袋里露出半截沪字开头的火车票。风掠过水面带来他的声音:"商务印书馆给我实习offer了..."
深秋的雾漫过黄浦江时,我正在给高三学生讲《项脊轩志》。粉笔灰簌簌落在西装袖口,这是他用第一个月工资寄来的礼物。教室后排忽然传来惊呼,我转头看见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原来上海也会下雨。
老书店关张前夜,我在煤炉边烧父亲收藏的烟斗。他的越洋电话突然闯进来,背景音里有机械女声播报登机信息。"我在收购案现场,晚点回你..."话音被急促的脚步声切断。火光舔舐着最后一块梨木牌匾,我对着忙音轻声说:"书店明天就要拆了。"
梅雨再度来临时,我带着学生参观新落成的商业中心。玻璃幕墙折射出无数个西装革履的身影,转角处的网红书店突然响起熟悉的风铃声。展柜里那本精装版《水经注》封面上,烫金出版社标志刺痛瞳孔——正是他邮件里提过收购的百年老字号。
旋转门涌进潮湿的风,我隔着十二年光阴看见他站在古籍展区。定制西装掩不住腕间墨痕,当他拿起展柜里的残页镇纸,我无名指上的钢笔印痕突然开始发烫。那支他寄来五年的铂金钢笔,至今仍躺在师范录取通知书的信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