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时候,作者第一次应邀到剑桥来见霍金。霍金的办公室在数学科学中心,这是一栋看起来很现代的建筑,很漂亮,而且是一个节能建筑,所以没有空调。这个数学科学中心就在艾萨克·牛顿研究所的旁边,所以霍金跟牛顿算是物理空间上的邻居,当然了,他俩的年代差了很远。
当作者第一次进霍金的办公室的时候,说自己是从加州过来的教授,应霍金之邀而来。然后那个助理告诉他:“霍金在沙发上。”这个说法大家都不太理解,我们很少说一个人在沙发上。这是什么意思呢?是坐在那儿,还是在干吗?但是他也不好问,因为霍金是个大人物,所以他在那个客厅里等了很久才进去。后来他才知道,所谓的“霍金在沙发上”,是霍金在上厕所。因为霍金整个身体是瘫痪的,他上厕所的时候,需要工作人员把他放在沙发上上厕所。他上厕所的过程耗时非常长,要占用很长的时间,要消耗大量的体力。所以当工作人员以后再讲霍金在沙发上的时候,作者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两个人见面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呢?我们都没有面对面地见过霍金,所以我们要读一下这一段,详细地描述他见到的霍金是什么样子。“朱迪思带我走了进去,只见史蒂芬在他‘著名’的桌子后面(就是他那个办公桌),坐在他那‘著名’的轮椅上。他正低头看着电脑屏幕。对于一个64岁的人来说,他的面容看起来显得很年轻。他穿着一件蓝色的休闲衬衫,最上面的一两颗钮扣是松开的,露出了他的气管造口,就是他脖子下面用来呼吸的那个孔,看起来像一枚硬币大小的暗红色血迹。他很瘦,显得身上的衬衫和灰色休闲裤很宽松。史蒂芬能正常活动的肌肉是脸部的肌肉。”就是他得的那个病,让他全身上下其他的肌肉都动不了了,就只剩面部的肌肉能动。
“其他地方的肌肉已经退化,所以他的身体绵软无力,影响了他的姿势。”他像一个布娃娃一样,就是你见到的霍金总是这个样子(头垂在两肩之间)。“他的头不自然地低垂在两肩之间,仿佛在往下沉,而且略微倾斜。大家在电视上都见过他的这种表情和姿势,但当我亲眼看到时,还是感到很不安,尽管我和他一起在加州理工学院工作过,但我还不习惯面对面看着他。尽管如此,他仍然是一个大众偶像,我也感到自己有点面对一个明星所感受到的震撼——我何德何能,能配得上让他每次腾出一周或更长的时间,来配合我的采访?”
然后他就开始跟霍金打招呼、问好,像咱们一般见了人会说“你好啊,很高兴来这儿跟你工作”,霍金对这些话都没有反应,霍金跟他说的第一个词是banana(香蕉)。霍金是怎么说话的呢?是通过他的面部肌肉,操纵那个电脑屏幕上的鼠标来选字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选,选出来拼成一个词,那个电脑有一个发声器,就会把那个词说出来。
他就这样突然说了一句banana,作者就觉得很奇怪:“他怎么突然跟我说香蕉?”然后旁边的那个服务人员就说:“香蕉加猕猴桃?”然后霍金扬起眉毛。他扬起眉毛的表情表示同意,做一个鬼脸就表示反对。然后那个工作人员说:“再来杯茶?”他再次表示肯定。这就是霍金在处理上厕所之后的事,他上完厕所要补充体力,他需要吃一个香蕉加猕猴桃打成的果泥。然后这时候,霍金跟他讲了一句话:“欢迎来到DAMTP。”欢迎来到DAMTP这个地方(剑桥大学的应用数学和理论物理系)。
这栋楼里特别热,因为这是一个所谓的节能建筑,里面没有空调。霍金坐在那儿,浑身都是汗,眉毛都在流汗。他们曾经跟剑桥提过意见,说能不能自费装一个空调,因为霍金身体不好,想自己装个空调,照顾一下这个老人家,剑桥大学竟然不同意,理由就是别人都没装。霍金没办法,就只好坐那儿淌汗。然后作者看到霍金满头的汗,就觉得要帮个忙,因为霍金这样看着挺可怜的,浑身都是汗,工作人员都出去了。所以作者说:“要不要我给你擦擦额头?”他问。然后霍金扬起了眉毛,表示同意,他一扬眉毛就代表同意,可以帮他擦汗。
“我拿了一张面巾纸,伸出手,轻轻擦拭他的脸。他抬起眉毛表示感激。既然他喜欢,我决定在他脸上再轻轻擦拭一下。当我的手靠近时,他的眼睛似乎向我闪过了一个‘小心’的信号。……结果,我的手移动得有点快,而且我的擦拭动作也太起劲了。他的头像一个破布娃娃的头一样,软软地歪向他的肩膀,然后耷拉在他胸前,看上去让他很痛苦。”
“此时他扮了个鬼脸(鬼脸就代表着不舒服)。我吓坏了。我该怎么办?我可以碰他吗?我还能做什么?我伸出手,尽可能轻柔地抬起他的头。因为天气炎热,他的额头和头发是湿的。我不自觉地又放开了,结果他的头又耷拉下来,我赶紧伸手托住。我站在原地,扶着他的头,试图保持好他的头的平衡。他的眼镜滑到了面颊上。哔——哔——哔——响起了警报声。我伤到史蒂芬·霍金了,而且被抓了现行。”
就是房间里突然警报大作,为什么呢?这是工作人员保护霍金的一种方式,在他的眼镜上装了一个传感器,只要他的身体被移动了,脑袋一低下去,眼镜一掉,就会报警。所以,这时候工作人员赶紧进来救霍金。他第一次和霍金见面,就差点把霍金搞受伤了。
作者说:“我很为史蒂芬感到难过,因为当他额头发痒或出汗时,他没有办法挠一挠或是擦一擦。在这段时间里,我常常为史蒂芬感到难过。他有残疾,无法做一个常人所能做的大多数非常普通的事情,为此我替他感到遗憾。他不能自己吃饭,不能说话,也不能翻开他想读的书。他甚至无法顾及自己的身体需求。他脑子里锁着这么多了不起的思想和新奇的想法,却有一个巨大的瓶颈,使得他无法有效地表达出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抱有的所有这些遗憾,都会像史蒂芬提出的会蒸发的黑洞一样,消散飘逝。”
我们普通人都会同情这样一个残疾人,但是当作者跟霍金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以后,他发现,根本不需要同情霍金。因为霍金非常伟大,他的头脑中所蕴含的力量是我们普通人根本无法企及的,他的疾病全部出在肌肉上,大脑没有任何问题。这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故事。
最后一次见面:
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午,我们竟然谈了20多个问题。但对话并不是只在我们俩之间进行的。……我问他,在他众多的发现、成就和创造中,哪一项是他最满意的。过了几分钟,答案才出来。他的回答是:‘我的孩子们。’”霍金认为他这一生当中最满意的创造,给他带来最大安慰的创造,是他的孩子,这一段让我也非常感动。
2018年3月14号,霍金去世,英国人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给他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威斯敏斯特教堂安葬着牛顿,以及很多其他我们知道的各种各样的为人类历史做出过了不起贡献的大人物。最后的结语,我觉得用作者的话来讲比较好,因为作者的文笔真的非常棒,他能够写出我们一般人想象不到的高度。
“人们有时会问我,对于史蒂芬来说,似乎每时每刻死亡都近在咫尺,但这么多年来,他是如何在这场看似绝望的战斗中获胜的?我回答说,信仰是他最强大的武器。他可能不信上帝,但他相信自己。他相信,当他每晚上床睡觉时,他会在次日的早晨醒来。他相信,每次进医院,他还会活着出来,而且不管医生怎么嘱咐,他仍然可以去世界各地旅行、讲学,并且活下来。他相信,那些爱他的人所爱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的金钱或名声。他相信,只要他继续活下去,他每天获得的回报,将抵消并超过他每晚必须忍受的无休止的痛苦睡眠的惩罚,以及被迫让别人用勺子喂他吃饭,或是给他洗澡的羞耻感。”
“很多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史蒂芬的人以为,对于史蒂芬来说,似乎活着就意味着攀登科学的珠穆朗玛峰。但是,在我了解了他之后,我突然意识到,他本人就是珠穆朗玛峰。他是一个无法行动的巨人,时间的流逝无法动摇他,大自然掀起的最猛烈的风暴也无法摧折他。”
“我知道时间最终会杀死我们所有人,但是看着史蒂芬在他的生命中所展示的力量,让我觉得他甚至能掌控自己死亡的时间。在听到史蒂芬去世的消息时,我坚信,死亡并没有压倒史蒂芬,只是他决定此刻不再抵抗死亡的攻击。他做了足够多的事,看到了足够多的东西,度过了有朋友、有家人、有情爱、有物理学的美好一生。他找寻到了生命的意义,甚至在自己遭受的苦难中找到了生命的意义,这激励他去帮助那些有类似需求的人。最后,他跟世人道别,当他的疾病再次袭来时,他放下武器,安息了。”
这就是作者对史蒂芬·霍金的最后的告别。我讲这本书,一方面是希望大家能够理解人的潜力到底有多大,我们的身体就算像史蒂芬·霍金一样毫无抵抗外在力量的能力,我们的头脑依然可以创造出金子般发光的思想;另外,也让我们知道物理学家到底是怎样看待这个世界的,物理学家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希望大家能够被史蒂芬·霍金的精神所影响、所鼓舞,去开发我们那个可能已经休眠了很久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