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去了深圳,三舅妈因为过度担忧尚未成年的女儿远在他乡,身体也是每况愈下。2012年的冬天,三舅妈得了尿毒症。
三舅妈被尿毒症折磨得面黄肌瘦,全身水肿,医院让透析治疗。面对一周三次的透析,流水般的治疗费,一辈子只靠种地的三舅的经济压力越来越大。
春燕听说母亲得病了,就给家里寄了点钱,但她在深圳一家电子厂打工,收入微薄,那点钱远远不够母亲的治疗费。
当时村里开始流行男人们出国打工,通过一些劳务公司安排,报名的劳工可以去东南亚国家,收入跟国内比还是非常可观的,工资日结,一天能挣两三百,能干的一个月能有上万元收入,有的出门一两年,家里就盖上小洋楼了。
三舅已经46岁了,虽然年龄偏大,但为了给三舅妈治病,他决定要出国打工赚钱。
她把妻子交代给年龄已经年迈的姥姥照料,他给劳务公司交了出国的押金,通过体检,办了护照,等了大概两个月,三舅顺利去了缅甸打工,跟村里其他两个人一起。
刚出去的一段时间,三舅还会给家里打个电话,后来大概有大半年没有接到过舅舅的电话,家里人也联系不上他了。
通过打听村里其他两个出国的家人,说是也联系不上了。这可急坏了舅妈和姥姥,他们到派出所报警,可三舅远在异国他乡,也不属于国内公安管控的地方。
村里传言都说三舅可能已经死在了国外,要么说是被骗了,三舅妈遭受了多重打击,精神病又犯了,她经常穿着破衣烂衫,在村口晃荡,等着三舅回来。
姥姥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还算硬朗,悉心照顾着三舅妈。三舅妈精神病犯了就把她关在屋里,姥姥每周还得陪她去医院做透析。
红红透析的治疗费不够了,姥姥就找我家和大舅、二舅家借,说三舅回来了再还钱。大舅、二舅不愿意借钱,合起伙来劝姥姥不要再给红红花冤枉钱了。
“娘,你不要管红红了,你说她这看病花钱就是个无底洞,看她那身子骨瘦弱得看样子也活不长了。她精神又不正常,她家闺女春燕都不管,黑蛋也不知是死是活,你这么大岁数了还照顾她,又借钱给她看病,不值得呀!”大舅说。
姥姥说:“红红是咱家儿媳妇,也是这么多年她一直照顾我,我把她当亲闺女。再说老三把红红交代给我了,我就得对她负责,只要我还有口气在,我就得管她。我相信,黑蛋一定能回来的。”
大舅、二舅抵不过老太太的倔劲儿,借给了姥姥一些钱给红红看病,再加上部分农村医疗保险,凑活地也算把红红的命维持了下来。
2014年春节,三舅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他说自己在缅甸打工,还活着,一切安好,就是钱得等等才能往家里打,急匆匆地就挂了。
只要三舅活着,红红就有希望,70多岁的姥姥就有希望,全家人等着他回来。
三舅又失联了大概一年半,杳无音信。
2016年夏天,三舅回到了家。他回家那天,穿着破烂的白色吊带背心,下身穿着一件深蓝色花纹的大裤衩,头发长得挡住了眼睛,脸上胡子拉碴,左眼塌陷,已经失明,皮肤黑的发亮,像一个印度人,胳膊和腿上布满了伤疤,身体骨瘦如柴。
三舅从缅甸逃回来了。他讲述了他在缅甸的经历,简直是人间地狱……
(以下为三舅自述到缅甸的故事。)
我当时坐火车从石家庄到昆明后,劳务所负责人把他们交给了一名中年男子,那是一个下午,吃过晚饭后,两辆面包车带他们摸黑离开昆明。
车子开了一天一夜,第三天早晨,汽车先是停了一下,后来又疾速驶至一个山坡,突然,山坡上的洋房外侧的墙面印有约一米宽的“缅甸”两个大字映入眼帘。
车停了,我们下了车,10多名身着制服,端着冲锋枪的人用枪对着面包车,我被一名胖子领走,朋友则生死相隔……
我又坐上一辆汽车沿着山路又颠簸了3个小时后终于停在了一个铁门前。铁门四周是用木板和钢筋做成的围墙。铁门慢慢打开,汽车径直开了进去,停在院中央。10多名身着制服,端着冲锋枪的人突然出现,乌黑的枪口对着两辆面包车。自称是工厂负责人的男子脸色突然一变,大声喝令:“全部下车!”我们当即惊呆了!天!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提着行李走下车。“全部站起来,站成一排。把衣服裤子全脱了,搜身!”他们仔细搜查着我们脱下来的衣服和行李。然后又命令我们重新穿上衣服,他们用枪连推带打把我们赶进了院角一阴暗的小屋里,铁门一关将我们锁在里面。那一刻,我感觉仿佛跌进了万丈深渊,泪水夺眶而出。其他12个人也开始痛哭起来,最后我们竟一起抱头痛哭。
第二天天刚一亮,铁门开了。我被一名身穿军服的大胖子领走,而刘建平则被其他人领走,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我提着行李,坐上拖拉机被拉到另外一个大院,一呆便是2年。院里有100多号跟我同样遭遇的人,他们大多是中国人。我住在5号门,6个人一间屋,屋子很窄,除了通铺,没有什么空间。里面只有一个马桶供大家使用,拉屎拉尿全在屋里。
到那里3个月后,才有更早进来的人告诉我说让我们种的是罂粟,我干活的地方就是金三角。
在里面挨打,简直是家常便饭。有一次,我由于没有完成工作任务,在大会上被点名。我知道晚上吃饭时肯定要挨打。我害怕,于是收工时便故意躲在了罂粟地里。我蹲在罂粟地里,还是被守卫发现,他们五花大绑地将我押了回去。
他们将所有人集中在院子中央,我被绑在板凳上,扒去裤子。他们不亲手打我,叫同寝室的人用竹篾片抽打我的屁股。如果谁不用劲,他们就会收拾谁。之后,两三名守卫便走了过来。他们按住我的头,使劲拨开我的眼皮,拿着注射器慢慢刺了过来。突然,我感到左眼球一阵钻心的疼痛,眼球很胀,然后便痛得昏死了过去。此后,左眼球便失去了视力,我变成了独眼。第三天,眼睛还在流脓,但他们还是把我拖出去干活了。
他们总是想尽办法地折磨人,只要完不成任务就会挨打。在那里干活的,膝盖上找不到没有伤疤的。
两年来,我一直生活在惊恐中。不管谁挨打,我们全寝室的人都会抱头痛哭,大家互相安慰着。在里面,我最大的奢望就是能活下去,活着走出这个魔窟。
3个月前的一天早上,守卫对我和另外两个工友说,要调我们到其他地方干活。我们三人带着洋镐在一名持枪守卫的押解下,坐上面包车来到一个赌场。我们的工作是负责清理下水道,一直干到晚上才能吃饭,这时司机和守卫都去赌钱或找小姐去了。
我们3人假装倒渣,慢慢朝桥靠了过去。过桥时,我们不敢跑,还好,我们3个总算顺利过桥了。过桥后,边防解放军听了我们的遭遇后,给了我一条裤子和衬衣。当我跨过桥时,心一下子放下来许多。
因为没有钱,我们只有走路流浪回家。我们沿景洪、思茅、普洱、墨江、元江、新平、双柏、楚雄、元谋出云南,再一路往北走,耗时近4个月才到达石家庄,回到了离别三年的家乡。
三舅妈用生命的最后一熄火把三舅盼回来了,他回来了,她也就可以安心上路了。三舅回来的第16天,三舅妈去世了,当年年底,姥姥也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