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2年的一天,我在西方文学的课堂上分享读书心得,身后是雅黑加粗字体的PPT主题——诗人是世界之光。分享完了,还十分做作得放起了贝多芬的月光曲,并朗诵了一遍雪莱的《西风颂》。
今天是春分后的第一天,以及另外一个冷门节日——世界诗歌日。从地理学上来讲,昨天是昼夜等分,那今天就是光明长于黑夜的开始。
我觉得这是挺好的隐喻——诗人应是生长在平衡线上,并向前稍稍迈出一小步的人。
仅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汉语诗远不如西方诗。
【2】
中国诗歌和西方诗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谱系。
托孔老先生的福,从2500年前开始一脉相承的儒家经典,早早固化了汉语的表达体系和思想体系。
主干已成,思想框架已完好,后边两千多年的诗歌创作,基本就是在节奏感、美感和生活趣味上修修剪剪的功夫了。
我是传统文化身体力行的忠实粉丝,至今书架上竖版古籍都放在最宝贝的位置。但如果要让我对古代汉语诗歌做一个评价,恐怕不会太高——唐诗宋词,本质上只能算是小品诗,算不上如《诗经》那样的“大诗”。
中国古代两千年的诗歌创作,始终活在那个春分线上,并没有往前迈进一小步。
这么说并不好理解,做一个对比吧。就说英语,14世纪的英语还是一种混乱庸俗的方言状态,乔叟通过他的诗歌创作(当然更重要的是《坎特伯雷故事集》)让英语第一次有资格成为书面语言;又过了两百年,莎士比亚通过他的十四行诗以及戏剧创作,完成了英语的二次进化——形式上优雅生动、思想上格局广大。
语言就是一个民族的底层思维操作系统。莎士比亚之后,英国人文思想与工业革命激昂共进,简直停不下来。如果深入真实历史,那时中国也有不错的工业资本萌芽,但历史走向完全不同——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语言操作系统的适配性太低?
从这个层面来看,中国没有出现一位诗人,他们之于汉语的贡献,有乔叟、莎士比亚对于英语的贡献那样重大。
哪怕他们的创作,在艺术造诣上远远超过这两人。
【3】
古诗词成为一种生活趣味的象征,这是对诗歌的极大贬低——人家本是为人文思想开疆拓土的先锋,却被我们用成了花前月下的小白脸。
但是在中国,哪怕是写诗的人,哪怕是研究了一辈子诗歌的人,大家对诗歌的基本理解,都很难迈出两千年的古典审美趣味。
这导致了中国古典诗歌只有两种——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要么是时评杂文的诗歌版,要么是抒情散文的诗歌版。
中国诗歌一直在春分线上志得意满,并没有向前迈进一小步的意思。哪怕是百年前胡适写作《两只蝴蝶》,也只是把汉语诗歌从格律中解放出来而已。
二十世纪后半页,已经有很多位诗人意识到这一点了。我个人觉得意识得最彻底的那位,是那个被专家们误解最多的诗人——海子。
海子《诗学·一份提纲》:“我恨东方诗人的文人气质,他们把一切都变成趣味,这是最令我难以忍受的。”
海子凭借百年一遇的诗性天才,直觉认识到汉语诗歌的最大痛点,这枷锁给他带来痛苦——不止语言本身,还有建构在整个语言系统之上的社会思想系统。
海子的死亡代表着一种失败,也为我们民族的未来埋下了隐患——汉语系统太过于稳定,它帮助我们成为世界上唯一绵延2000年以上的古文明。
但是,这个古老的体系,恐怕无法带领我们迈出春分线。
我们太需要一次诗歌复兴,太需要一位莎士比亚这种量级的诗歌天才,来重塑汉语的骨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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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朴一吹
质朴文化传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