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公子
他常在半夜惊醒,只因梦到那副画面:他负手站在院门外,见她在桃花树下弄墨作画,倏然而至的清风,抚动着片片花瓣,与她的青丝交错飞舞,她抬头,微笑地看着他。这张明媚笑脸,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让他在梦中与她相会,让他不再孤寂。这无边的幸福,给原本无波无澜的心,一丝慰藉。
那是唐代贞元初年的一个清明节,崔护因仕途受挫,内心苦闷,见窗外春光正好,便起身独自前往长安的城南郊外。那一片苍郁的竹林让他流连忘返,忘却了时间,不知不觉中,离长安城越来越远。午时将至,崔护只觉口渴难耐。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在一片翠竹的环簇中,点点红蕊显得格外醒目,而那红蕊中的青砖碧瓦,又与桃花相映成趣,和谐的融为一体,赏心悦目。
崔护疾步走了过去,轻轻敲动门扉,惊起周围鸟雀阵阵。
久至无人响应,心道也许主人未归,便心有遗憾地转身欲离去。而恰在这时,身后“吱呀”一声,久闭的门扉突然打开,一位身着粉色衣裙的农家少女,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崔护告知少女,自己踏青至此处,忘却了时间,有些口渴了,所以敲门,不知可否要碗水喝?
少女轻微颔首:“今日有缘能与公子相遇,便请进来歇息一番吧。”将他迎进堂中,转身去为他泡茶。
崔护环视了一眼屋内,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格,在墙上留下斑驳的剪影,而这屋内布置得极为简致,家具陈设虽少,但那书架上的书倒是不少,而那书桌上,笔墨纸砚也是一应俱全,只是这普通的庄户人家,怕是没有这样浓郁的书香气吧,崔护有些疑惑。
移步桌前,那桌上,是一幅还未完成的画卷。
几棵桃树跳跃在画纸上,而旁边似乎还空着的,应该还要再画点什么,崔护心中想着。
少女在身后低声唤着正观画入迷的崔护,他回过头来,看着少女盈盈浅笑,不禁心猿意马,施施然移开了眼。
突然看到窗外桃花开得正盛,视线再次回到画上,那画卷上的桃花不就是窗外的几株吗?眼睛略过少女,心头一沉吟,便恍然大悟,那画纸上,不正是缺了一个如桃花般的少女吗?而显然,眼前的姑娘,便是一位如桃花般的温婉女子。
少女见崔护看他看得出神,不禁面色微红,低咳一声,唤回了正神游太虚的崔护。崔护觉得尴尬,便话题一转:“小生姓崔名护,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少女双唇微启:“小女陶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姑娘,好一份诗意。”崔护由衷地赞美道。
岂料陶夭听后面色更红,仿若粉黛含春的少女,看得崔护心头一震,回过神来后,又暗骂自己今日会如此的无礼。感到更加尴尬,便欲告辞离去。
少女便轻倚门扉,低声说着告别。
刚走几步的崔护大胆地回过头,只见少女与其身后的桃花交相辉映,不知是少女映衬了桃花,还是桃花映衬了少女,这一幕久久地刻在了崔护的心上。
突然,崔护折步往返:“小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能否答应?”
“请说。”
“不知姑娘是否同意在下补全那幅画作,就当完成在下的一个心愿,唐突了。”随后,微微屈身,两手作揖。
陶夭没想崔护会有如此想法,心中略微惊讶,只是那面容上,依旧处变不惊,微微颔首表示答应了。
最后,两人站在书桌前,看着那幅墨迹未干的画卷,心中的什么在慢慢地改变着。
只见那幅画卷上,桃花依旧灼灼,而花树下的粉衣少女,正笑靥如花,观望着空中飞旋的花瓣,清风抚动她的发丝,与花瓣交错起舞着。那一幕,见过了,恐怕此生,都难再忘记,崔护心想。
最终,崔护还是辞别了陶夭,回到了家中。
只是,那疯长的思念,让崔护措手不及。他想,等到科举考试过后,定要去她家上门提亲。
脑海中存留的那一抹倩影陪他度过了一日又一日执灯苦读,让他不再寂寞。那少女的笑靥成了他人生中的唯一亮色。
转眼间,又是一年清明日,再难压制住那如藤蔓般缠绕在自己心头的思念,便再一次前往那处桃林人家。
这时,阳光依旧,竹林依旧,甚至那竹林掩映下的桃花也依旧灼灼。
他疾步走到屋前,看着那布满灰尘的门扣,他几不可动的皱了皱眉,心中的不安逐渐升起。
他破门而入,院内场景亦如一年前,春光正好,桃花绚烂。只是却独独少了那如桃花般的女子,与那如花的笑靥。
推门进屋,看向桌前,前一刻心中的幻想便瞬间破灭。那个让他心动的女子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了那幅一年前完成的画作,与放在画作旁的一小截桃骨。
那是她留给自己的吧,他如是想。
崔护上前抚摸着那幅画卷中的人儿,依旧是如花的笑靥。小心翼翼地将那截桃骨放入怀中,视若珍宝,然后怅然若失地走出屋外。
回头看了眼这熟悉的场景,又恍若回到了一年前,那个有她在的时候。他缓缓地提笔,在门扉上一笔一划的写上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红尘路上,独自行走。未曾感到温暖,便不会孤寂。本不会自怨自艾的心,因为遇见她,而有了牵挂。然后,独留他一人,从此,红尘中,那一抹想念,伴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