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身体不适,在家休养了两个月,住腻了,想出去散散心,杭州的朋友岳栎知道我的情况,便来信说,浙江浦江县仙华山风景很好,严塘村有一位姓严的朋友,你每天交1元钱给小严,吃住都有了。乡下空气好,花销又少,岂不乐哉!
闻言后,当即到车站买去义乌的火车票。车抵乌伤,便搭长途汽车直奔严塘村。严塘村地处群山之中,四周植物茂盛,空气新鲜。房东小严收拾出三间屋供客人居住,又在房间里配上床物衣柜、桌椅之类的东西。他和老婆做点后勤工作,诸如煮饭烧水什么的。城里客人到了山乡玩,什么都觉得新鲜。扣除客人吃住的成本,小严也有些收入,比种地强多了。那时也没有农家乐一说,是头脑活络的农民想方设法赚取种地以外的钱,政策不允许,村民偷偷摸摸地搞,对外就说来了亲戚。
严塘村中央有一个池塘,因严姓人围塘而住,故名唤严塘。池塘大小如半个足球场,一池碧水,平净似镜。池塘边有株百年老樟树,矮而粗壮,樟树呈现斜度横长的态势,盘节老树根坦露在池畔,粗壮弯曲,疙疙瘩瘩,树枝则大部分歪长在池水之上。树梢桠杈密集间筑有两窝鸟巢,只要风儿稍大一些,便会吹落几片鸟羽下来,笃悠悠地飘浮在水面,宛如孩童纸折的小船。
没事干的村民喜欢在树下聊天,他们三五一群,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白日里的严塘水边,喧嚣声烦人,只有到了黄昏时分,村民们都在家中做饭用餐,池畔才会安静下来。我喜欢安静的氛围,所以每当暮色来临时,我总是一个人到严塘边转悠。
小严的家,离严塘约有七八十米,穿几条小巷就走到了。那天晚饭后,我去严塘边溜达,在拐角走至第二个小巷时,发觉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尾随着我,我走到那,她跟到那,当我移步至严塘边时,她也跟来了。回首看那个小女孩,她怯生生地停下,抬眼望我一下,迅即又将眼光移至自己的脚下,小手搓捻着衣角,也不说话。
我问道:“小姑娘,有事吗?” 小女孩抬起脸看了看我,不做声。
我又轻声问道:“谁叫你跟在我后面的?”
小女孩终于说话了:“是我妈妈,我妈妈让你到我家去一次。”
这太让人意想不到了,这儿我并没熟人,小女孩的妈妈竟让女儿传话,让我去她家一次?我问小女孩:“你家住几号?你妈叫什么名子?叫我有啥事?知道我是谁?”
我急切的四个问题,问得小女孩有点惊愕,不知所措,过了半天她也不知怎么回答,最后央求我:“叔叔你去一次吧,去问我妈妈好了”。
我跟着小女孩七拐八拐,最后来到她的家,房子虽比小严家差,但也是新盖不久的三间青砖瓦房,傍倚着山坡,山坡上种满果树,门前也有果树。站在门前,让人恍惚间有来到河北西柏坡村的感觉。这时小女孩的妈妈走出来了,我定睛一看,惊讶地叫了一声:“小王!怎么会是你?”
小王与我算是远邻,小学同过学。只知道她是投亲插队,但没想到她投亲的地方竟是这儿,更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她。随她进屋,寒暄几句,在问起几个熟识的人近况后,我便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到这儿来?你自己不来,派你女儿等候我?”
她说:“我们这个山村,外面来个人,全村都知道,我昨晚就认出你,所以叫我女儿来请你”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到小严家来看我?”
她一时语塞,脸色显现出窘态,停了会儿说:“你不知道吧!小严和我原来是夫妻,后来离婚了。”
那来这么巧的事?我真没想到,便问她:“按政策,现在知青都一一返沪了,你为什么不办病退呢?”
她眼睛一红,叹了一口气:“我妈不让我带小孩回上海。”
我说:“小孩给小严,不是很好吗!”
她道:“本来离婚时,是我坚决要小孩的,后来小严再婚,生了个女孩,等到我想回上海时,和他商量小孩重新给他时,他死活不同意。如果是个男孩,他也许早就会要了。”
谈了一会儿便告别了小王,返回路上忽生一个念头,劝劝小严收下女儿,这样就可以放小王一条生路回上海。与小严打交道几天,他是蛮一个拎得清的人,应该有劝他们和解的可能。
第二天我花钱办了一桌酒,请小严一家老小十多人吃饭,还把杭州朋友岳栎请来。酒过三巡,我把小王是我同学以及昨天遇上的情况仔仔细细地叙述了一遍,恳请小严把他和小王的孩子收下来,岳栎也是连连劝酒说好话。小严三杯酒下肚,男人的血性涌上大脑,在猛喝一口“四特酒”后便豪爽地应充了下来。我怕有变故,忙派人把小王请过来,三头六面把这事情说定:孩子由小严抚育,价值800多元的房子也归小严,小严拿出200元钱给小王作为回沪的资费。小王回上海找到工作后每月寄10元给小严,这钱作为孩子的抚养费,直至女儿长大成人。
我没看走眼,小严这人是挺爷们的,他说到做到,只用月一个多星期,便把所有他该办的事办妥了。
当我休假期满,欲返上海、与小严结算每天吃住费时,小严说什么也不肯收,我后来把钱偷偷地掖在卧室的睡枕里,到义乌火车站写了一封信,告诉他钱放在何处。
那一晚请客,虽花去我10多元,可办成了一件决定几个人命运的大事:小王如愿以偿,回到了上海;小王女儿年满十八岁时,也按政策把户口迁回了上海。最让人想不到的是小严二婚之妻十年后病故了,在小王女儿撮合下,小王和小严复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