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的暗恋

     1996年的那个燥热的夏天,我日记本的某一页上,记录着:今天,我遇见一个叫苏阳一的男孩子。

    那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写在日记本那一页密密麻麻的字中间,不仔细找都找不到的一句话,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一句话中所提到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拉扯了我漫长如一个世纪的暗恋。

 1996年我十三岁,他大我两岁,是哥哥的同班同学,我们在我的家中相遇。

 那年暑假,家里刚买了新的彩电,很大,很清楚,我每天哪里都不去就喜欢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看电视,那时候虽然电视节目不多,但是广告也不多,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电视,我都可以一直看一直看,看好久。那天我记得电视上在播曾经红极一时的“东京爱情故事”,哥哥和苏阳一进门的时候,莉香站在楼顶对完治说:“有时候会想明天有恋爱会是怎麽样的? ......可是不会想出会爱上什麽样的人。有过去的我,才会有现在的我。能对自己说......做得好......就是这样。”哥哥走过来打我的头,他嫌弃地说:“咦~什么恋爱啊,小屁孩你瞎看什么。”我回头不服气的说:“怎么拉,我们班女生都看。她们还说江口洋介长的好看呢!”然后,我看到了站在门边,看着我和哥哥一直在笑的苏阳一。

 哥哥说阳一家里有点事没有人,今天阳一会住在我们家。

 哥哥进去他房间收拾东西,阳一就轻轻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转过头去盯着电视,莉香和完治还在说着什么,可是我却在偷偷打量着身边的这个男孩子。他长的不算好看,但是有一种莫名吸引人的气质,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干净的白衬衣和牛仔裤,还有一双白的耀眼的球鞋。见惯了哥哥的邋里邋遢,苏阳一倒是给我留下了还不错的印象。

 那天之后,我经常见到他来我们家玩。渐渐的,我和他便也熟络了起来,我发现除了学习,他还是很优秀的男孩子的。那时候我爱上看言情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像极了苏阳一的样子,于是我在心里,用苏阳一,刻画了一部属于我的言情小说。

 那时候我还小,十四岁的孩子还不能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以为我喜欢他,只是因为他很像小说里我喜欢的男孩子。可是有一天,苏阳一不见了。他不来我们家,也不和哥哥在一起玩,我有一个多礼拜都没有见过他了。我问哥哥,我说:哥,怎么这么久不见苏阳一了?哥哥说:哦,他前阵子打球腿骨折了,请假在家休息呢。哥哥说的轻描淡写,但每一个字,却都在我心里印下重重的痕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转过身的时候,我居然哭了。然后在突然间我发现,我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喜欢他。

 自此,苏阳一成了我心中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中考的时候,我的成绩低的吓人,那不是我的正常水平,妈妈生气,老师失望。他们一直都相信我可以以很优秀的成绩考上市里最好的学校,可是我却只考上了一所普通的近乎是差的学校。那是哥哥的学校,也是,苏阳一的学校。妈妈骂我的时候,我就低着头不说话,每一次的最后,妈妈都只能叹一口气转身离开。可是我的心里,却一点都不觉得可惜。我只想着,为着自己心里小秘密,我想要离他更近一点。

 那是1998年的秋天,我高一,他高三的日子。我抱着可以和喜欢的人每天一起上学放学这样的想法,快乐的去了学校。我打着去找哥哥的名义去高三偷偷的看他,然后我真的看到了他,和他身边笑的很夸张的那一群女孩子,不是一个,是一群。女孩子天性的敏感告诉我,那些中,至少有三个是很喜欢他的。他看到我,走过来问我:小菲,来找你哥哥吗?我点点头,脸微微发烫。就算是每一天都会见到他,每一次和他说话的时候,我都还是会脸红。再然后哥哥来了,我只得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跟哥哥敷衍找他的理由,在余光中,我看到苏阳一走到了一个女孩的座位旁边,是一个,不是一群。他轻轻凑过去和女孩说着什么,女孩笑着打他,他没有还手。

 后来我有一次我装作不经意的问哥哥,苏阳一到底有过多少个女朋友,哥哥想了想说: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不过,他好像只交过一个女朋友,现在在追我们班的班花呢。哥哥说完笑了笑,我也陪着笑了笑,可是没人能明白我当时心里的感觉,那种酸涩,微微的痛苦的感觉。1998年的秋天,我知道了我喜欢的男孩子他虽然不是个花心的人,但是,他有着自己很喜欢的女孩子,而那个女孩子,不是我。

 但是我并没有放弃,因为我也不是一个花心的人,我固执觉得反正他还没有追到班花,我就还有机会。以至于到后来,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话:我喜欢你,那是我的事,和你无关。心里就使劲的痛了一把。

 1999年,我开始改变我自己。我开始在挑衣服的时候,买靓丽鲜活的颜色;我开始和班上很多女生学习化妆的技巧;我也开始爱上站在舞台上的感觉,学校每一次的公演我都积极参加,我唱那些流行的伤感情歌,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这些歌都只唱给一个人听。我想让他看到我,我变得张扬但是美丽,我知道学校里有很多男孩子会在私底下议论我,有很多女孩子会用很难听的话骂我,而我的课桌里,也总有着一厚沓一厚沓的情书,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为什么我都这么优秀了,他还是,只把我当作朋友的妹妹。

 1999年夏天的时候,哥哥高考落榜,苏阳一勉勉强强被家人送去一所不怎么好的学校念书。苏阳一要走的那天哥哥要去打工,哥哥拜托我去帮他送送苏阳一。可是我却没有了往日见苏阳一开心的劲头,我的脑子只是不停的告诉我,他就要走了。我去火车站送他,他看到我很惊讶,我说我哥哥打工不能来了,他让我替他来送送你。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临上火车的时候,他和那些朋友家人们寒暄完,向我走过来,我心里小路砰砰乱撞,可是,他走过来,只是说:小菲,回去替我谢谢你哥哥,这么多年就他这个兄弟最铁,帮我跟他说要好好的,我会多和他联系。我就那么傻傻的看着他,他被我看的奇怪,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阳一哥哥再见。他笑着拍拍我的脑袋说:你回家路上小心。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其实我心里想说的是,难道,你就没有一句,想要对我说的话吗?

 1999年底,所有人都在忙着迎接千禧年的时候,我对他的想念,像酒,一天比一天更浓厚。

 再见到他,是千禧年的第一天。那时候他放寒假回家,和哥哥一起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哥哥忘记带钥匙,我去给哥哥送钥匙。人很多,很闹,可是我一眼,就看到了正举着酒瓶子的苏阳一。我把钥匙拿给哥哥,然后走的时候,刻意从苏阳一身边绕过,我清楚的听见他说:来来来,咱们今天不醉不归。我说,麻烦让一下。他侧过身子让我过去,我穿着大棉袄的背擦着他穿着羽绒服的背,真正的擦身而过,而他,却始终没有看到我。

 那晚他真的喝醉了,哥哥也醉了,他们居然勾肩搭背的,走到了我的家门口。

 折腾很久他们终于睡下,我躺在我的屋子翻来覆去却始终睡不着。夜里,我偷偷的走到哥哥的屋子里,我没有开灯,淡淡的月光照进来,洒在苏阳一的脸上,我看着他的脸,睡梦里孩子一样的表情,我忍不住,俯下身去,在他的脸上,偷偷印下一个吻。

 后来我听哥哥说,苏阳一大学过的很不好。他每天和学校里很多男生一起逃课,一起在晚上夜不归宿的喝酒,交形形色色的女朋友。我问哥哥他为什么变成这样,哥哥说:阳一说,他太累了,他不想再学了。哥哥又说:其实,阳一去那里,都是为了我们以前那个班花啊,可是班花不要他了……苏阳一真不够爷们。心里苏阳一的形象不知怎么的,轰然倒塌。那个我认为除了学习,更方面都很优秀的我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突然让我觉得失望,我决定,不再喜欢他。

 2000年的夏天,我也上了大学。可是,我心里,始终没有忘掉一个人,尽管我一再跟自己说,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值得你喜欢。在大学里我很活跃,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我让自己变得很忙,让自己没有时间去害怕,去孤单。在几乎所有同学都成双成对的时候,我也有了男朋友。他学习很棒,长相也属于看的过眼的,在学校里也活跃。我们在一起被很多人看好。我也知道同学们经常私底下封我们作模范夫妻。而我,也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在经营我们的感情。

 我们在一起三年,2003年的时候,他和我说了分手。他说分手的时候我觉得我很难过。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小菲,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我一直都觉得,你对我不够用心,你并不爱我,我不能继续和一个不爱我的女孩子在一起。我以为分手后我会哭,会难过,所有人都这么以为。可是我没有,我很平静的答应了他的分手,生活中除了他的部分,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同学都说我在故作镇定,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不觉得可惜是假的,可我居然真的不觉得难过,连夜里最孤单的时候,都不会去想他。其实连我自己也忽略了,一开始他问要不要做他的女朋友,我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像极了一个人,于是我才答应他。

 2004年的夏天,我毕业,在老家找了份很不错的工作。褪去小女生的身份,慢慢开始成长。我开始拼命工作。我比大学时候的我还要忙。我去的谁都早走的比谁都晚。别人每天工作八小时我就工作十小时。还经常在单位里,一呆就呆到很晚。爸妈劝我别那么拼命,同事都说我傻,这么大好的年纪不疯不闹不谈恋爱,把时间都耗在工作上,还没有加班费。可是他们不明白,我怎么会不喜欢疯不喜欢闹不喜欢谈恋爱,只是,疯不动,闹不起来,谈恋爱遇不到对的人。我的七大姑八大姨们看我也着急,都忙着张罗着给我介绍各种人,有医生,有白领,有老师,还有所谓的富二代,我都看不上眼。哥哥问我: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人?我看着他笑,我说:哥我不嫁,我就赖着你和爸妈。

  2006年的夏天,我又见到了苏阳一。那个整整六年,没有见过面的苏阳一。六年里,他一直在外地工作,回家次数不多,而每次他回家的时候,也是我工作最久的时候。说白了,我一直在躲着他。

 可是2006年的夏天,我居然又遇到他,在我的家里。

 我买了碟片在家看很久前的那部东京爱情故事。在莉香站在楼顶对完治说:“有时候会想明天有恋爱会是怎麽样的? ......可是不会想出会爱上什麽样的人。有过去的我,才会有现在的我。能对自己说......做得好......就是这样。”的时候,门响了,我回头,然后我看到哥哥,和站在他身后25岁的苏阳一。

 哥哥去厨房倒水,苏阳一轻轻走过了,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他说:小菲,好久不见了。说真的,那张脸有点陌生,不是记忆里的那一张脸,我必须凭借着那他的眼睛和眉毛才能找到熟悉的感觉。他转过头看电视,我回头偷偷打量他,像十年前一样。好像比以前白了点,壮了点,干净的衬衣和牛仔裤,还有一双白的耀眼的球鞋。我看到他看着电视突然皱起了眉,他转头问我:这是好久前的电视剧了吧。我点头,他自言自语道:难怪总觉得熟悉,好像看过这一段。我起身冲回房间,眼泪刷的就下来了,他居然忘了,十年前,我们就是这样,看完的这一段。

 2007年冬天,一天哥哥下班回家扔了张大红色的喜帖在桌上,我问哥哥谁的,哥哥说:苏阳一。哥哥看上去很开心,还在叨叨着什么,我拿起喜帖研究,里面是苏阳一和另一个女孩的结婚照,他们依偎在一起,笑的很甜蜜。然后我也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我喜欢他,到如今,十一年。总算,有了一个结果,尽管,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可却并非不是最好的结果。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把喜欢这件事,看的太过透彻,所以在喜欢过之后,便不敢再去碰触与喜欢有关的一切。他走了便不再回来,我便再遇不到比他更好的男孩。即使一遍一遍说了放弃,甚至差一点被虚荣心打败,却终是念念不忘。等待的日子里谁比谁勇敢呢?没有结果的等待呢?我的暗恋拉扯了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不用与情敌勾心斗角,我不用担心他身边是不是围绕着很多女生,我不用刻意委屈自己去迎合他的心情。我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却只当是为了他。如此而已,仅此而已,不过是一个世纪的暗恋而已。

     我终是得不到他的。

 放不下骨子里的矜持,没勇气将手脚伸出围栏,告诉自己命运会决定一切,也只是懦弱的借口。

 可是,突如其来的想念怎么办?突然需要的拥抱怎么办?爱一个人会以他的模子去寻找天下千万人,是找不到的。

 只希望有一天,可以有一个人让我对他说:千万人里 ,万万人中,我遇到你,是多么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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