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园》是80岁的女儿在母亲去世后写下的母亲一生的故事,一出版就引起巨大反响。
《秋园》可以说是精简女性版《活着》。
秋园出身洛阳一户行医人家,5岁被裹脚,7岁上私塾,12岁父亲去世,17岁嫁人生5子,夭折2个,46岁亲手埋葬第一任丈夫,50多岁第二个孩子溺亡,66岁送走第二任丈夫。她的一生都在送走自己的亲人,自己活到了八十九岁。
如《活着》一样,《秋园》把20世纪中国社会史高度浓缩在一个家庭的历史变迁中,再现一个世纪的人性活化石。
在我看来《秋园》比《活着》更真实和感人,因为它还是一生与文学没有过交集的80岁女儿,用她无矫饰、无保留的笔触写下一个真实家庭的百年飘荡和她母亲史诗般的人生故事。向我们深情而悲悯地描绘了中国女性生生不息的坚韧与美好,对苦难的承受与抵抗。
作者说:书写的过程温暖了她心底深处的悲凉。这是一场救赎,对秋园的救赎,对作者的救赎,对中国千千万普通女性的救赎。
秋园的一生似乎从来都没有选择
《活着》是从富家少爷福贵沉迷赌博,最后连老婆孩子都被输掉,父亲被气死开始。福贵一生悲惨,但始终带有赌博的原罪。
而《秋园》的故事是从5岁被裹小脚、12岁父亲离世,17岁嫁给军人......不,从一出生就开始。
福贵的一生或许还有过错和选择,而秋园的一生没有过错也没有选择。
17岁有人上门说媒,母亲问秋园是否同意这门婚事。秋园不答,再问就哭。母亲问了三夜,秋园哭了三夜。
一天晚上,秋园把眼泪抹去,忽然拿定了主意:只要对方愿意送她读书,她答应中学毕业后就结婚。
秋园说,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么。我想那三晚的眼泪,或许是流给春天去世的父亲、流给家道中落后一病三年的大哥、流给眼前三寸金莲的仁慈母亲,流给自己12岁结束就童年和17岁结束的青春,以及素未谋面的丈夫。
面对婚姻,她没有选择。她唯一的乞求和反抗就是婚前能上完中学。
时代一次次的推倒秋园
秋园17岁嫁给国军文职官员。结婚后丈夫就成了秋园的天,她依他如父如兄。秋园想得很简单:丈夫说去哪就去哪儿,丈夫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秋园先随丈夫从洛阳搬到了南京,后因抗战爆发又迁往重庆。在途径湖南湘阴的时候,丈夫决定脱离部队返乡探父,从此,两人便留在了湖南乡下。
因为有学识秋园被聘为花屋小学的教书先生,丈夫也当了乡长。丈夫做乡长时因不愿与人同流合污而辞职,改做教师后想当农民种地而再次辞职。一个读书人,哪里懂种地。从此,家中的开支全都依靠秋园教书维系。在这期间,秋园失去了她的第一个孩子。
时间来到土改时期。清贫的生活让他们家在土改时被化为贫民,分到了地和房子。当再次划分时,因为当过官的家庭成分,秋园家一夜之间成了人民的敌人,从此只能低着头走路和接受一生噩梦邻居满娭毑的羞辱和折磨。
邻居满娭毑的女儿每晚要私会野男人,要从秋园家的后面进来。满娭毑告知秋园要开门。于是几乎每晚秋园都要违心的去开门,敲门声给一家人带来莫大的耻辱和痛苦。
很快饥荒年代又来临,肚子比面子更重要。作者在书中说,那时真正尝到饥饿等于活埋的滋味。
秋园放下教书先生的身份,天还没有亮就拿着布袋,带着女儿和一双小脚每天走几十公里路去乞讨。那时全家人都靠秋园的乞讨而活。但丈夫还是在贫困交加中去世。那年秋园四十六岁,还有4个孩子。
丈夫去世后,秋园带着两个最小的孩子流落到情况稍好一些的湖北。每天工作累得直不起腰,但秋园依旧笑盈盈,终于不要等着被饿死。她满心期盼着5年后能全家团圆。
但在那个不允许流动的年代,面对当地清算外来人口,秋园又一次结婚以期获得一份安稳和活命的机会。回去就等于饿死。
生活似乎可以自由而舒展一会了。但最会读书的第二个孩子却在领取大学通知书的路上溺亡,秋园再一次白发送黑发,差点伤心而死。随后第二任丈夫重病卧床几年也离开了,离开前丈夫劝秋园在他死后回去湖南找她的亲儿子,如果继续呆在这可能会不受继子儿媳的待见。
秋园孤身一人回到了湖南乡下的土房子里,那年她六十六岁。
在那个动荡悲惨的年代,有的人没扛住离开了像秋园的丈夫,有的人活下来了。而那些活下来的人你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怎么非人间的日子,究竟有着多强的生命意志?
秋园被时代一次次的抛掷在最底层,她又一次次的爬起来,哪怕满身伤痕,哪怕悲痛欲绝。她的一生,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着,也为她的丈夫,她的孩子而活。
在父权下挣扎求生的女性
秋园的一生不仅是时代命运的缩影,还是中国传统女性的命运再现。这也是《秋园》不同于《活着》的地方。
5岁的秋园被要求裹脚。裹脚的时候秋园哭得声嘶力竭,嗓子都哑了。母亲跟着秋园一起哭,但手上的劲却一点不松。
因为周围的女人都是小脚,脚越小越美,最标准的小脚谓之三寸金莲。小脚的女人走路像麻雀、像小鸟,在地上一跃一跃的。
秋园的二嫂就因为没有裹脚,被大嫂瞧不上,经常喊她“李大脚”,而二嫂多少因为大脚而自卑。
三寸金莲是对中国女性最变态的折磨和侮辱。我至今都想不明白,这个变态的法子是怎么被想出来了,这么变态的嗜好又是怎么被追捧数千年?
女性不仅要求被裹脚,嫁人前父亲是天,嫁人后丈夫就是她的天她。
作为教书先生的秋园,在饥荒年代带着她的一双小脚和女儿,每天走几十里路讨米。那时支撑起整个家的不是心中充满愧疚的丈夫,而是一个小脚的柔弱妻子。
一次讨米回来后的秋园太累,直接在院里的竹床上睡着了。噩梦邻居满娭毑的大崽忽然猛扑倒在秋园身上,撕扯她的衣服。被秋园女儿发现后才跑开。
脸色苍白的秋园被女儿牵进了屋。丈夫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悄无声息的走进灶屋,拿着菜刀和绳子往秋园面前一丢,吼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菜刀也好,绳子也好,你去死吧。”秋园后退几步,靠着墙愣在了那里,从干瘪的嘴里挤出了一句:你好恶。
看到这我心中充满愤怒、绝望、屈辱。中国女性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失去了贞洁,整个社会都会剥夺你活下去的脸面和权利。
在《秋园》的封面上有这么一句话:“1914年,世上有了“秋园”这个人。1918年,汉语有了“她”这个字。
从秋园的身上,我们不仅看到时代一次次的鞭打,我们还看到一个被社会抛掷在底层的女性,她的觉醒、挣扎和美好。而这股力量也秋园的女儿身上流淌、迸发。
女儿从小就目睹了母亲为生存苦苦挣扎的一生,而她的一生也如母亲一样苦苦挣扎。不同的是,母亲去世前常说:“不是日子不好过,是不耐烦活了。”而她在生命的尾声里,提起笔写下了母亲的一生。
作者在《秋园》的自序中写道:“我的一生都在为生存挣扎、奋斗,做过许多的伙计:种田、切草药、当工人、做汽车零配件生意......从未与文学有过交集。迄今我也从未摆脱生活的重负:老伴年事已高,有糖尿病和轻微的老边失忆症状,我必须像个护士一样伺候他。”
两代女性为生存奋力挣扎一生,最后在《秋园》一书中得到救赎。而这本很薄的书也将是献给所有生命的赞歌。
如今的幸福来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