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是梦奇还是梦琪，我想也许是后者，琪为美玉该是富贵之意吧。

梦琪比我大很多，至于他多大年纪，我也不知道，只是最少是大我一层的人，也许只比父母稍微小点，印象中我很小的时候，总会有人打趣他。

”梦琪，把隔壁村的咿啊呀的傻姑娘给你做媳妇吧“，有人吆喝。

”嘛...麽么...要得...“，他一脸憨笑的咿呀，即便是很慢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在一群人的笑声中，他总很开心的拖着蹒跚的步子走开了。

老家在山区，一年四季特别分明。春天的时候，许多树叶透明又嫩绿，在山间小路上左顾右盼，很容易有种光晕的感觉，似乎一切都是新的，生命重新来过。夏天阳光特别热烈，到了中午小草都是发烫的，所以很早的时候就有山民去放牛了，一路的铃铛响彻，到了一个小山顶的时候，太阳升起，叫醒所有还在赖床的孩子。到了秋天，气氛开始热烈，泥土的味道，麦穗的味道，板栗炸开了，早起的孩子，在路边就可以捡到许多栗子，忙碌的人们总是躲着老天爷的脾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去换一次来年的安稳；冬天了，雪落下来，孤零零的枝丫，偶尔有一群孩子经过，惊起了一些鸟儿，听大人说那些鸟儿太懒惰，不爱飞，所以要受冻，孩子们只顾嬉戏打闹，晚些时候冷了就回去睡大觉。

在老家，读书总是一件引以为荣的事情，书读的好，可以偷懒不干农活，父母也不会说什么，可是要是成绩差，简直是一个天差地别，父母扯大嗓门提起扫帚指着你，这么蠢还这么懒长大该怎么办，还不去捡柴扯猪草之类的，人丑多读书，人蠢多干活，很是无奈，为啥有这么多道理。

我想梦琪是该上过学的，只是那个年代里，学校流行的是生产运动，对于本来心智没有其它孩子来的健全的他，恐怕上学也不一定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梦琪他是独子，我叫他爸爸六爷，叫他妈妈六母，六爷人精明强干，但据家里长辈说，六爷和他的上一辈都不算积德，六母贤淑心善，我小的时候，她给过我不少东西吃，花生糖果红薯之类的，那时候都是宝贝，不过我现在并不记得她的样子。梦琪的家是一弄房子里靠在最里边的几间房子，比较冷，我大概5到6岁的时候，六母去世了，印象中那是一个黄昏，父母并不希望我们穿过弄堂去他家，农村觉得小孩子去看刚去世的人犯晦，容易受到惊吓，后来我们还是去了，不过被挡在门外，只看到屋里幽暗的烛光。听大人说，那一晚梦琪哭的很厉害，他一直喊娘啊娘。

读书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中学比小学快，高中更快，大学就没缓过神来，年华易逝，读了许多年书，见过梦琪的时间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没在老家，每一次再见到，他还是咿呀呀的老样子，不过显得颓废也老了些。

在我小学快升中学的适合，梦琪家里多了一个人，那是远房长辈过继给六爷的儿子，也许六爷不见得指望着他能看在这几间瓦房的份上料理自己后事，更多的大概还是放不下梦琪吧，这位过继的儿子性格应该不算坏，至少没那么大脾气。

听人说，前些年，有一次六爷和梦琪吵架了，六爷没有多说什么，梦琪嘟咙着，似乎埋怨六爷不给他买好烟抽，据村里人说，六爷告诉梦琪，”我活不了几年了，以后不会有人跟你吵了“，梦琪听了之后，眼泪掉下来了，不再要买好烟了，嘴里嘟咙着喊几声娘。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六爷去世了，那时我已经在外工作，不知道村里的事情，据说梦琪也是大哭一场，好多人讲他再也不可能娶到媳妇了，也听人说六爷给他留了点东西。

前些日子，小叔从老家过来，偶然间提到梦琪。

”我们塆的梦琪现在住在幸福院“，小叔说。

”那他不想回到塆里么“，我问

”想啊，据说，他一直吵着回去，上次有塆里的人带他回去过，之后他就哭爹喊娘不肯走了“

”那后来呢“

”还是住到幸福院了“

幸福院，听到这个名字我突然心里一震，可怜的人。

没有多问小叔，我想他不愿离开的是那些真正属于他的记忆，再阴暗破旧的房子，也都曾是他们一家人朝夕相伴的窝，许多欢笑，许多爱恨，许多似水年华都融进了那些砖瓦里，渐渐的有了温度，让他觉得幸福和温暖，再好的钢筋水泥造的幸福院都替代不了。

人生所谓幸福种种，总在世人比较的口吻里，梦琪没怎么上学，我们这一代都读过书，梦琪从未来过大城市，而我已经在这个大都市里有了稳定的工作，是命运待我们太好，还是对他太残酷？

许多你唾手可得触目可及的风景是许多人此生无缘的幸福。

早上起来，我抱起大声啼哭的小侄女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梦琪。那是许多年以前，六爷和六母正年轻，他们怀抱着一个男婴，会哭会闹会笑，彼此在烛光下依偎。

去年老家下了雪，我想起童年的那些鸟儿，有些鸟儿，不是不渴望南方，只不过是命运没有赐予它一双完整的翅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