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以为期,密约沉沉

四年,足够用完我的年少。把一颗完整的少年心赠与你,赠与数个夏雷阵阵冬雪皑皑的旦夕,执手祸福,从不言弃。而所有好辰光都消耗,到头来还是送君千里。可惜我再没有轻狂可留,伴我走的是久远时光里,你曾胸有成竹的不离不弃。

——题记

十天前,一秒的大意,一阵的巨疼。换来此后医生、朋友频频问起缘由时怯着语气回应的“洗澡时滑了一下。”确实只是滑了一下,我镇定地站起来冲完了澡,披上了睡衣,发现腿疼的有些不可思议。是脱位。我如此熟悉,脑袋里电花火石地想起之前数次脱臼的场景。蹦跳着去书桌边取回了手机,给一个远方的人短信。

我只是想起第一次脱位时,我庆幸他不在场,看不见我的狼狈,他紧锁着眉头“我只是难过不能替你痛。”第二次脱位时他在我旁边,我咬紧牙关抗衡复位过程中的撕心裂肺,他伸过了自己的手臂“你咬我的。”第三次脱位时他从外面赶来,陪同进来的还有他的老师,是他们俩一起帮离家出走的moli找回了家。第四次,这就是第四次了。我自说自话般的缅怀完了全部的从前,关机,辗转,复又开机,将他彻底拉黑。

我青春里的所有爱恋,moli一一在场鉴证。忘了说:moli是我右腿里那根30多厘米长的人工髋骨。

也只有她知道,我之所以那么放不下却不得不放下前任,是因为他曾经那么真挚而醇厚的爱过我。

尽管我与她都是如此明白,再强大的生命也无法承载起另一个生命。何况,何况他只是个少年。

干完这一系列的骚操作,时间已近零点了。单位的集体公寓里静悄悄,同事们都已睡梦甜甜。继续挪回床上,左右翻动,按压髋部。以一线希望,拼劲全力。想着最好在天明前给骨头弄回窠臼,我实在不想狼狈的出现在他人面前,更何况我外派此地,这才第二个月,我实在不想麻烦这些相识不久的人。

不动都已巨疼,动则牵筋动骨。我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音,QQ在黑暗里明明灭灭。是网上认识的两个小姑娘,她们大致知道我腿不好。所以见我深夜不睡,旋即问道“胡桃,是腿不舒服么?”我大致说了下脱臼自复中,她们执拗地要陪我一起熬过这长夜。小姑娘一个初三,一个大三,翌日都有早课的。于是我诳她们,刚骨头响了下,已经复回来了。

却只有自己明白,已经不可能自动复位成功。天明之后,或是医生手工复位,或是手术机械复位,要取决于小城的医疗水平。

第二天早上六点给分管领导打电话,问他蒙城哪家医院的骨科最好。已经没有力气交代更多,我问了他,他打电话喊起了我的同事们,大家一鼓作气,直奔医院。

那时我已经筋疲力竭到视线有些模糊。只记得同事们将我背出房子,将我背上车子,背下车子,背进一个诊室,再背进另一个诊室。空腹的男孩子们气喘吁吁。感动之余,我更多的是过意不去。却也无可奈何,右腿在一个劲的抽搐。似乎远不止是脱位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片子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医生的手碰到了那条腿,便惨烈的疼。他们决定给我麻醉,送进手术室。临行前,签手术风险认知。那个穿着褐色短裤,配白大褂的主任医师,逐一地读过。当说到,如果体外复位不能成功,就直接进行切开手术时。我摇了摇头,“如果不止复位那么简单,我要求转回合肥,转到我的主治医生手中。”对于moli,那才是她的故乡;对于我,也唯有那里才能给予病时的恬淡安详。

然而,我并不想这样。只当是一句玩笑话,却在数小时后成了真。

中间我从观察室被推进又推出,医生们很高兴,因为他们差点以为成功了。尤其是一个年轻的医生,我不知道我在半昏迷时跟他说了什么话,他后来一直屁颠颠地说“今天,我治了个作家唉。”噗,作家在哪里?我也想见一见。

后来依然是查不出原因的疼。同事只得将我搬回了车里,三男一女行驶在埠合高速上,从午后一直到黄昏。终于将我带回了曾经千百次走过,如今躺着过的省医急救中心。

急诊科永远是个故事最多的地方,跟我一起进去的有一个小姑娘坐车时压断了腿背,还有一个牙买加黑人踢球崴了脚踝。我躺在那儿,看着医生拖住治好了腿的小姑娘,拜托他翻译句子给牙买加人听。顿时觉得妙趣横生,在里面插嘴补充,霎时忘了腿疼。

这种忘却是短暂的,腿疼越来越剧烈。医生们反复按压测试疼痛部位,确认是前脱后脱还是左脱或右脱。后来来了个长得跟主持人那威似得已经下班的医生。在那双厚实的手的反复蹂躏下,终于听见了咔嚓一声。

延续着之前跟牙买加人的比手画脚,当班医生兴奋地跟我一句句的说“你有听到咔嚓的声音么?”“那是好了呀”“你给我形容形容听到的那声音。”

“我听到了。”骨头正位的那清脆一声,像是微波炉热好饭菜的温馨提醒,像是初春的第一缕阳光融化了冰封的河床,像是一见钟情时骤然快了半拍的心跳。它是美好的,是锦灰堆里拣出来的遗墨,是在萎黄的草坡上见到的唯一花朵。“但是,医生……”

“还是很疼?”“嗯”“你已经错位快24小时了知不知道?髋关节周围的软组织……”医生再次专业而全面的跟我解释了下髋骨周遭的构造,以及一旦受伤肉体会起脓泡保护骨骼。从发现先天性髋关节错位到如今的这四五年时间里,我听过的骨科课程不亚于任何一个医学院的本科生。每次仍是无比虔诚地听着,点头附和,帮忙补充。 

挂了一夜的果糖,不敢打电话让父母知道。

我的母亲在我经年累月的反复病情中,生出了颗过分敏感又脆弱的神经。发生在孩子身上一件很小的事故,她都能难过甚至哭泣好几年。我的父亲则是容易将紧张变成暴躁,他曾不止一次见医生治不好我,生气的想找人打架。但只是想一想,治好治不好,我们家都没有医闹过,有种听天由命的无力感。

但这时我才发现,我压根没拿自己的手机、钱包、名片夹。它被落在蒙城,落在我公寓的床头上。我在脑海中检索能记得的手机号码,第一个,我妈,不能打;第二个,我爸,更不能打;最后一个,小涂医生…打吧。

他是四年前我主刀医生的学生,当时在这家医院实习。那一年我19岁,他23岁,情缘开始的懵懵懂懂,也非常的不合时宜。出院时他给了我电话,我好多次准备拨出,在我卧床静养时,在我康复训练时,在我下地行走步伐歪歪扭扭时……怎么办,我就要变成一个残疾人了。曾经觉得是要等一等,后来却是再也不敢。时机一过,再也找不到接洽的可能。

三年后我谈了个临省的医学生,那一年我22岁,对方也是22岁。有一天闲聊,他给我说他在实验室做白鼠试验,并发了张侧身的照片,白大褂,蓝口罩,无影灯下的光线……怎么那么像呢。我们总共见过三次面,我脱位了三次,在分手后,听共同的朋友说他考了康复骨科的研究生,去到了一个更加遥远的沿海省份。

我们前前后后,从认识到分手不过半年,只是太剧烈了,剧烈的疼痛,剧烈的爱恨。像是将一生一世都掏尽了。在他围观我的脱臼与复位时,我竟下意识的生出一个卑劣的念头,心想“这幸好不是小涂医生,如果是小涂见到我这么狼狈的时刻,我差不多会活不下去。”

但小涂,就是见到了我最最狼狈的时刻,比我跟前任在一起时狼狈十倍。“嘟嘟嘟”电话拨出。“你好,哪位”电话接通。

他给我安排了病房,找到了主治医生,出面通知了我的父母。这一年,我23岁,终于长到了他曾经的年纪。他27岁,听人说已经有了女朋友。在我的人生大事记里,只是再增加了一段文字——

“有一个人连朋友都不算,想起来却很心安。你在人生的边缘给他打电话,他想都没想的出来接待了你。因为他,你住进了四年前的同一病房,窗台边的花一茬茬的盛开,他却没有忘记你模样。你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些年种种,他始终面色温和富有耐心。最后他送别你,在众目睽睽下亲吻你脸颊。你脸红了全部,心却慢了半拍,因知已是永诀。”

这是出院那天我写在微博里的话,以140字为依托,略写了中间种种。四年前临别时我跟他说了很多的再见再见,盼着能再次相见。四年后出院时,我坐在轮椅上,他跟我说“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挂念关于医院的一切。”他从头到尾都知道我的爱恋,但他不回应。这正是他的回应。

他是我青春的一个序曲,关于他的一切,我都只能一笔带过了。

而不该一笔带过的是全程照顾我的姐姐妹妹。蒙城的琳琳与朱姐,翘班来医院给我送饭送汤,一口口地喂我吃下;来省医的第一夜,杨晔整夜未阖眼的看护我,毫不留情的质问“陶陶,你说的会好好照顾自己呢?”。以及正式住院后,每天轮播着来送花,陪我做检查的我的前单位的女同事们。因为她们,我很快成了住院部的焦点。却在心里愤愤地想,搞这么好的女人缘干嘛?以致于每个对我尤为关切的医生,我都以为他们是冲她们来的。

后来的住院原因跟脱位无关,是因为窠臼与骨头之间的缝隙变薄了,医生怀疑磨损过度。一步步地检查,确认是否需要二次手术。主治医生拿着片子时,叹着气跟我说“姑娘,你不能不拿自己当病人啊?很多事对于别人而言是平常,对于你却是危险动作。”“嗯啊。”我想到了一些事,怯懦地低下头。他接着说“从这张片子上看,这几年你走得路比常人都要多。干嘛要为难自己?”想起这些年去过的一些地方,我再次低下头。

这趟住院就是为了回顾与反省的,像是《楚门的世界》。在我的心里挂念着这家医院时,它设计了繁芜的剧情,一步步将我推送到这个场景里。但尽凡情,别无圣解。余下的,遵医嘱,该静卧静卧,该柱拐柱拐。要是有一天命运招领我回去,在那19针的伤口边再划拉一刀。我亦坦然。

在闰四月正式开始前,我怎么也不会料到,这多出的一个月,也不过是弄茶之余、绣花取乐,豪情万丈与己无缘、山河壮阔只是梦甜。好在仍可闺中望月,月下独吟。如此便是好景致,却仍在信笔游记:过去的半月便重复了四年前春夏两季的诗篇。情节一再重演,只是心境已迁。纵然青春起伏连绵,却再也不会泪落半点。

写于2012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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