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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安宁的文字常常在校刊校报变成铅字,渐渐声名鹊起。常常会有人主动招呼,“你是安宁吧?你的文章真好,你这次考试作文被复印出来贴在我们黑板报上呢!”
“安宁,你就是安宁啊?我们语文老师在班里念你的文章,写得棒极了!”
害羞点的会窃窃私语,“哎,你看,那个短发的姑娘,就是写《曾经的故事风淡云轻》的安宁啊!”
……
文字带来的成就感勉强填补了化学不及格要被继母逼退学的担忧。又一次校刊约稿,以前写的都用完了,安宁索性在化学课上竖着化学书遮挡,在底下刷刷写。写几句就装作认真地皱眉听听课,反正是天书,只要老师不会点起来回答问题就谢天谢地。
再一次低头写文章的时候,化学老师冷不丁走到安宁身边,“安宁,第12题我刚才讲了,你来复述下这个实验涉及到的原理。”
“啊?”安宁赶紧手忙脚乱将文稿往课桌里塞,已经来不及了。
化学老师按住稿纸,扫一眼又还给安宁,“这要是用语文一半的心,化学也不会这样啊。”
高中化学老师不像初中化学老师那么刻薄,安宁反而羞愧难当,一整节课浑浑噩噩。
刘越班主任担心安宁偏科严重,在安为国又一次送生活费来的时候,跟他提到了让安宁少用点心思在文字上,多用点心在化学上,毕竟年级排名看综合成绩。
安为国一听就炸了,气呼呼来找安宁,“你是不是化学不及格?”
“嗯……”
“化学不及格,文章写得再好什么用!”安为国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来考大学的,不是来搞乱七八糟的!”
“爸爸,高二分科,我到时候选文科就行啦。”安宁弱弱地分辩。
“就算选了文科,就算考上中文系,到时候要是去当老师,人家要你教化学怎么办?”
“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你说,是你把稿子都给我带回去还是你自己烧了!”安为国见安宁毫无悔改心,拿出杀手锏,“你要是只知道写文章,读高中就是浪费钱!”
家里任何关于安宁的东西,总是一转眼就不见了,什么毕业纪念册什么毕业照什么信件都是。问继母,心情好会轻描淡写答一句,“那些东西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还占地方,丢了。”要是心情不好,铁定一句话吼回来,“一天到黑自己的东西看不住,什么都找老子要,老子欠你的?!”而妹妹的任何东西都收拾得好好的,天气好还洗洗晒晒。
安宁叹口气,泪直打转,“我自己烧。”
“嗯!那你自己烧,要是下次老师再跟我说你不好好听化学课,直接卷铺盖回家!”安为国忿忿地丢下一句话走了。
安宁跟安为国在校门口的争执被孙超撞见了,见她神思恍惚回到教室发呆,赶紧去告诉陈振宇。
夹在书里的,日记,抽屉里堆在一起的,寝室写了一半的……安宁这才仔细整理自己的作品,竟然也有一大叠了。一手举着那些心血,一手撑着脑袋纠结不已,烧肯定舍不得的,但是不烧,爸爸肯定不依不饶。让他带回去肯定尸骨无存,而且自己的那些句子会被断章取义成村人的笑柄……心烦意乱一把塞桌子里,趴在桌上一筹莫展,晚饭也不吃。
“安宁。”是孙超。
“安宁,”是陈振宇,“稿子,不要烧。”
齐瑶瑶也来了,“安宁,稿子不要烧!”
唐晶晶是安宁的校刊搭档,安宁负责采写组稿她负责排版绘画和副刊。闻言也从班里赶来,“安宁,稿子要是没地方,我帮你保存!”
安宁疲惫道,“我没事,谢谢大家。”
“好,需要帮忙跟我说。”陈振宇松了口气,见安宁淡淡的泪痕犹在,又叹气,“我都羡慕你每次语文第一呢,要是我有你强,年级第一都是我的!”
安宁苦笑,抽出晚自习的卷子开始做,谁也不理了。
晚自习,孙超悄悄说,“振宇说让你把稿子封存好,给他。”
“干嘛?”安宁皱眉。
“帮你保存啊,”孙超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喂,他喜欢你,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安宁的脸刷地红了,“还是他跟你说了?”
“哎,你不信?”孙超一拍脑袋,趴在桌上跟安宁耳语,“他每次进教室第一眼一定是看你的座位,每次老师念你的文章,他都仰着脖子从头听到尾,笑微微的。上次不是说评选贫困奖学金么,每班三个名额,他都填了你的名字,还被何悦撞破了……”
“啊?”
“嘘嘘,小声点!”孙超又好笑又急,“上晚自习呢!说,你也喜欢他对不?”
“毛病!撞破以后呢?”安宁矢口否认。
“我救急了,不然振宇可捅了马蜂窝,何悦那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孙超得意一笑。
“你知道就好,何悦盯上陈振宇不是一两天了,你别害我。”安宁白他一眼。
“你也喜欢陈振宇对不对?”孙超说一大堆没听到想要的答案,急了。
“首先,你说的一大堆都是你的猜测。”安宁一字一顿,“其次,我的梦想是武大,任何可能阻碍我考武大的人……”右手往下一劈。
“啊?”孙超吓一跳,“擦,你也太狠了吧!”
“暂停!”安宁挑挑眉毛,“你想什么呢?高中三年我都不会分心。”
何悦听说了陈振宇要帮安宁存稿子的小风波,拿来文稿给安宁,“安宁,我投稿。”
“好的,”安宁顺手接过来,扫完前面三段后,退还何悦,“不行的。”
何悦涨红脸,“为什么不行?安宁!你一言堂!其他编辑还没看呢!”
安宁摇摇头,耐着性子解释,“嗯,你这篇文章我见过。”
何悦倒吸一口冷气,恼羞成怒嚷嚷,“奇了怪了,你见过就不能发表啦?”
安宁不废话,从书堆里抽出《全国中学生优秀作文选》,呛回去,“要我帮你找哪一页不?”
何悦的气焰顿时矮了,极快地抓回稿纸撕烂,“安宁,咱们走着瞧,农村学生拽什么拽!”
安宁从没想跟城里学生结梁子,看着何悦气急败坏冲出教室,心无波澜。可没想到的是,何悦说的“走着瞧”很快就来了。
语文老师通知,学校为了扩展学生的知识面,订购了各类学生杂志,购买课外书籍建了个小小的图书馆。学生可以随时借阅,但必须办理图书证。图书证除了班级和名字,还需要一张2寸照片。
照片?安宁一听,忧心如焚。一个月100元生活费,每天吃馒头尚且要饿肚子呢。去照吧,至少5元。哎,算了,到时候跟语文老师私下解释下吧,大不了不要图书证吧……可既不想主动去跟语文老师坦白自己的贫穷,又不能去照照片,只好拖一天是一天。
这一天,生活委员何悦通知晚自习收照片。
安宁一听,犹如架在火上烤。抽出英语卷子做了几题,又换物理作业,没做完又抽出化学书。齐瑶瑶发现她的异样,问,“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我……没照片。”安宁勉强一笑。
“忘记照?”齐瑶瑶又问。
“嗯。”
齐瑶瑶从文具盒里拿出一张照片,“我的,实在不行先交上去吧,到时候再换。”
“好。”
何悦面无表情走到安宁面前,扭头伸出手,“照片!”
安宁的脸刷地红了,咬唇低低说,“对不起,我没有……”
“没有照片你去照啊!”何悦大声嚷,“不是提前说了嘛!啊?你故意的吧?”
安宁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只好拿出齐瑶瑶的照片,“给。”
“你不是说你没有吗?”何悦一愣,拽过去一看又叫,“你拿人家的照片干嘛?安宁!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你不能这么欺负人!”
安宁没辙了,低声恳求,“何悦,麻烦你跟语文老师说吧,我,不要借书证了。”
“安宁你以为你是语文课代表就了不起了是吧!”何悦红了眼圈,“大家看看,看看!哦,这就是校报主编,搞!特!殊!我告诉你安宁,你不支持我的工作就是不支持班主任的工作!”
众目睽睽下,安宁的泪直打转,唇都咬出血来。算了算了,一报还一报,她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可何悦可没打算就这么过了。
晚自习前,刘班将安宁叫出来,“安宁,今天的事何悦跟我说了。她承认自己态度不好,但是她说是你先不给她照片的对不对?”
“是……但是,我……”
“那就是你不对啦,你这样她怎么开展工作呢?”刘班等了会,见安宁沉默,和蔼地建议,“要不这样吧,你给她道个歉吧……你说当全班面道歉还是私下道歉?”
什么!道歉?安宁怀疑自己听错,委屈得捏紧了拳头。可自己在刘老师看来确实是有错在先!再说了,道歉又不少块肉,你要死要活来淼城二中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高考么?那为了高考,其他不是都可以忍么!!!瞬间含了泪,“行吧,何悦说怎么道歉就怎么道歉吧!”
刘班主任如释重负,朝楼梯口招招手,“何悦你过来。”
眼睛哭得像兔子的何悦就站在楼梯上,安宁冷冷地看着何悦,何悦却不敢看她。
刘班问,“何悦别哭了,安宁知道错了,你说是在班上道歉还是私下道歉?”
何悦也自知在班上道歉是没道理的,低头吞吞吐吐说,“就在这里道歉。”
不等刘班提醒,安宁就咬紧牙关强忍泪道,“对不起。”
何悦扭扭捏捏不说话,刘班主任尴尬地和稀泥,“都是同学,能有多大个矛盾啊,好啦好啦。来,握握手吧!”
安宁转身就走,泪如泉涌。村里和县城孩子,本来就不是一条起跑线,就算在一个班里坐着,也还是天壤之别!考不上大学,农村孩子就得去流水线做普工,学裁缝理发!甚至要给县城孩子打工!因为县城孩子很多是父母有单位的,或者做生意的。安宁忽地感到无比沮丧,又深深感受到自己唯一的一条路就是读书,考上大学定居都市,才能彻底抹掉自己身上“农村孩子”的烙印!
何悦跟安宁的矛盾陈振宇也听到一星半点,今天何悦的奚落他也听得一清二楚。经济支援,伤害安宁;去向何悦解释吧,搞不好火上浇油,还惹得流言满天飞……这会儿,他看着安宁被刘班叫出去后回来趴在栏杆上不肯进教室,束手无策。他的小姨在淼城中学当老师,叮嘱他保持在淼城二中前10名的话,下半年就到淼城中学去,不要借读费。他进淼城二中确实是为了“曲线救国”,不然直接进去要8000元赞助费。现在经历了欧阳辍学,看到安宁他们都奋力拼搏,有点纠结。
历史课上,历史老师说,“关于秦始皇的评判,历史上是两极分化,有的说他功大于过,一统六国,建立皇帝制度;也有的说他苛政虐民,扼杀民智,大家怎么看?”言毕陈振宇已经举手,于是点点头,“陈振宇,你说?”
陈振宇站起来朗声回答,“秦始皇完成了华夏大一统,在中央实行三公九卿,地方上废除分封制,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大大减少了六国人民的沟通成本,促进了经济交流……”
他刚坐下,安宁就举手了,一条条反驳回去,“第一,完成华夏大一统没错,可陈振宇你要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公元前259年长平之战,赵军四十多万将士被活埋,何等惨烈?这个大一统下,是数不清的冤魂陪葬!第二,三公九卿没错,但不是秦朝才有的,夏朝就有。如果一定要说他有什么功劳,大概是废除世袭制和地方上废除分封制;可39岁一统天下,50岁去世,而且末年还热衷于炼仙丹追求长生不老,兴建阿房宫,劳民伤财修筑秦始皇陵兵马俑,这11年间如此繁忙能真正动摇历代世袭制多少根基?我很怀疑。第三,书同文没错,极大地节省沟通成本也没错,促进经济发展也没错,可你没说‘焚书坑儒’,除了治病和耕种的书,其他都得烧,陈振宇,你手上的历史书也要烧哦。这是极残酷的针对平民的愚民政策,因为高层可以自如地讨论甚至引用儒家经典说事,陈振宇你告诉我,这不是双标是什么?为什么我们至今都会认同先秦文化是最绚烂的中华文明之一?这难道跟他的‘焚书坑儒’没关系?最后,车同轨和统一度量衡我没意见。老师,我的结论是一半一半,秦始皇从整体中国历史来说的确伟大,但是他的盖世功勋下,普通百姓颠沛流离,甚至六国贵族不是被株连九族就是流放,要么去咸阳看守皇陵或沦为俘虏去修阿房宫……如果让六国来评判秦始皇,只怕是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然而,无论历史还是现在,成王败寇!在血洒战场却兵败的那一刻,他们就没有尊严了,何况写史书呢!”
历史老师笑微微看着安宁有理有据地辩驳,频频点头,末了,带头鼓掌,“我就欣赏安宁这样有自己思考的学生!我们这一届将是第一届3+X的考生,语数外加X,理科是物化生一张卷子300分,文科是政史地一张卷子300分,总分还是750分。所以大家一定要有自己的想法,X卷子上将是一道题同时横跨政治,历史,地理,大家的思维一定不要被局限!”
陈振宇被堵得不轻,看看安宁,安宁斜他一眼,扬扬头:你们县城孩子不是看不起农村孩子么,那从今以后在成绩上在各方面,你,还有何悦,都别想在我安宁面前嘚瑟!
月假到了,县城公交刚开通。安宁早早等在淼城中学的上一站,一看到黄面包车开过来,还没来得及迟疑就被挤上了车。刚忐忑地猫腰找到座位,就停了。
这一站是淼城中学,“湖北省淼城中学”几个大字烫眼,安宁心一酸,不放心地问售票员,“是开往乡下的吧?”一群淼城中学学生上车,售票员忙着招呼,没理。安宁急得拍售票员的胳膊,“哎,阿姨,麻烦问下这车是开往乡下的吗?”
年约40岁的烫大波浪的售票员不耐烦,“是的是的,没坐过公交车啊,真是的。”
车里的讥笑让安宁接话也不是,不接话又怄得慌,只好拘谨地看着窗外。
“安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车是开往林镇的。你没坐错。”
安宁错愕,“嗯?”定睛一看,居然是李烨涛,“嗯。”想到刚才阿姨的抢白,脸刷地红了。
“你们考试了吗?”李烨涛坐到安宁前面,扭头问。
“考了,你呢?”
“啊,”李烨涛笑,“我么,第一次月考年级30多名。”
淼城中学年级前五,清华北大;前十,中国人大,复旦上交大;前五十,浙大国防科技大武大华中科技大以及北京上海其他著名高校等……
“哎,学霸,给我传授点数理化经验呗!”安宁揶揄他。
李烨涛窘了,挠挠头,“这个,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吧?”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公交穿过市区,穿过御河大桥,很快就到了终点站。
下了车,安宁和李烨涛要背道而行。
安宁洒脱挥挥手,“再见。”
“等等,安宁,我陪你等镇上的车。天快黑了,一个女孩子走路不好。”
安宁哪里还有路费,看看挂在树腰的斜阳,笑,“镇里的车要半小时一趟呢,等它过来我早就到了。”
“哦,那我送送你吧。”李烨涛沉吟几秒道。
啊?要是被村人看到,又不知巧舌如簧编排出多少个剧本来。“你是去上学的,不是去谈恋爱的,千万别害了人家男伢,农村供一个伢,那爹妈真是累脱几层皮!”爸爸的训话和孤注一掷考大学的心,都不能跟男生走太近。
李烨涛看安宁沉默,不安,“那这样吧,我和你走一半的路,然后你回你家,我回我家,总可以吧?”
“嗯。”
一路无话。
乡间公路既窄又颠簸,为了躲避车辆,两人无意间碰到胳膊,又被刺了般闪开。安宁偷看李烨涛,只见他低头踢着小石子,微微笑。于是自己也绷不住笑,“喂,笑什么呢?”心,跳得有点快,学李烨涛双手插在裤兜里,虽然这样走起路来,傻傻的。
“嗯……上次我说错话,怕你会生气。”李烨涛极快地看看安宁,又低头。
“什么话,什么生气?”安宁莫名其妙。
“就是说以为你不读书了,后来知道是淼城二中,觉得可惜的事。”李烨涛老老实实回答。
“哦,没有啦。”安宁也笑。7岁相识,李烨涛一直都名列前茅,如果不出意外,清华北大复旦上交大不好说,但武大华中理工,西交大中山大学之类,都是随便他选的……“哎,我不能跟你们比呢,我能读二中就好满足啦,我爸妈为了我读书,差点离婚了呢,我一定要考出去的。”
“你肯定可以的,”李烨涛看着安宁笑,“我相信你。其实我也是姐姐放弃求学机会给我了……她考上了淼城中学,但为了我,辍学去打工了……其实,都不容易的。”
“啊?”安宁忽地想起欧阳,心疼不已,“那你一定要好好考,以后报答她!”
“嗯。”
“哎,跟你姐和欧阳比,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欧阳为了妹妹读书,你姐姐为了你读书都放弃了,而我打死不肯放弃,被我后妈骂死了……可是,我明明成绩比妹妹好嘛,更有可能考出去嘛……”安宁又闷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能读多久,能不能坚持到高考……”
“情况不一样的,不能那么比的。”
“嗯。”
眼看安村近在眼前,笼罩在淡淡的薄暮里。安宁制止他,“你回去吧,我也该转弯了。”
李烨涛抬眼,似乎有些惆怅,“哦,行吧,那我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安宁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也走了吗,有回头看吗?想回头看,又怕他也回头……又怕自己走路的姿势不好看,又怕村人看到……忽然一回头,只见灰蒙蒙的薄暮里,停在原地的李烨涛看见安宁转身,开心得挥手。安宁咬唇一笑,跑了。
到家了,一推两扇木门,“吱呀”开了,“轰”一声,挡在门后的木椅应声倒地。没锁,说明家里有人,要是没人,伸手在门后的钉子上取下钥匙即可。不担心小偷,用继母的话说,“小偷来了得哭着回去。”
扯了灯绳,昏黄的灯光越发显得老屋凄惶。一月一天假,陈振宇家早就杀鸡刺鱼地伺候吧,李烨涛妈妈忙着做面果子,豌豆酱,炒豆饼等当地美食,给他改善生活吧?而对于安宁来说,月假唯一的意义在于回来拿时有时无的可怜的生活费。继母已去打工,妹妹寄住亲戚家。这个家,寂寥得好似废弃的巢穴。
“安宁,要是爸爸以后没有人暖脚,你开心嘛?”外婆的话又响起来,安宁的心闷闷地疼。
刚炖好饭,门“吱嘎”一声,安为国垂头丧气回来了。
“爸,你去哪了?”
“你这次先拿20元走,过几天我再给你送生活费。”安为国无名火起,“你不读书的话,老子就不用这么为难。”
“嗯。”
“一天到黑像回来拿工资的,”安为国又叹气,“到时候考不上,我没得钱送你学手艺,也没得钱给你开门店啊,跟你说清楚。”
“嗯。”
“考些乱七八糟的大学,搞不到助学贷款,也读不起哈!”安为国比安宁更怕月假:三五亩地的收成也不能一月收一次,又没路子打工,只能去工地上搬砖,提水泥,做些以前根本看不来的下贱活——他好歹也是村里屈指可数的70年代的高中生呢!而即便这种活,也不是每月都有,也不是能立即结账的。所以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凑合一天是一天!
“嗯。”
农家菜桌上,向来是地里出来什么吃什么。一碗萝卜一碗白菜。吃得默然无语。
躺在床上,安宁看着亮瓦漏下来的月光,暗暗发誓,我必须考上好大学,必须!
月假这天只需要上晚自习,大多数人吃完晚饭才进教室。李烨涛吃了午饭就急急赶回淼城中学。“安宁,见信好。”在信纸上写下这几个字,想象着安宁那天回眸不禁微笑,“那天你问我学习方法,我把常用的方法介绍给你,希望对你有用……”认真列完了一些学习方法,又把学校统一发的教辅书,每一科的书名写上去。
陆续来了些城里学生,他们在教室里吃零食,谈论明星的演唱会,时时爆一阵大笑。农村学生们从书海里抬起头,忍不住皱眉。
淼城中学每年会有极少的额外名额给城里的达官显贵,他们的孩子是豪车送来的,寒暑假国内外旅游,穿着最新款的衣服鞋子,成绩很多是年级倒数。不过他们也不在乎,出钱读大学,靠关系留在大城市甚至出国,或者回来考公务员,继承家里的产业,他们才不是只有高考这条独木桥的。
李烨涛叹口气继续写,“安宁,想到你考取了淼城中学,却只能屈就读淼城二中就觉得很难过……不要那么忧郁,你一定可以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我相信你,我在大学等你。烨涛”
早早吃了晚饭,李烨涛估摸着安宁已经到了二中,赶紧去送信。淼城二中的桂花香气馥郁,他一边看班牌一边打听,很快找到了安宁的高一九。
教室里就两三个人,安宁没来。李烨涛徘徊在门口有点失落,只好拦住一位往外走的女孩,“你好,麻烦把这个交给安宁好吗?”
被拦住的齐瑶瑶看看李烨涛的红色校服和羞赧,笑,“好,你叫什么名字?”
“信里有的,请一定交给她,拜托了,谢谢。”李烨涛被齐瑶瑶瑶笑得更慌,说完赶紧转身跑下楼梯。
安宁刚踩着铃声冲进教室,齐瑶瑶就神神秘秘咬耳朵,“喂,桌里有信哦。”
淼城一共四所高中,除了县城的淼城中学和淼城二中,乡下还有两所。安宁以为是老同学来信,不以为意,“谢谢啦!”
“哎!”齐瑶瑶没有达到预期,不甘心地添油加醋,“是淼城中学男孩子送来的哦,他等你好久呢。”
物理晚自习安宁心神不宁,笔下机械地做着练习题,耳朵机械地听着老师的讲解,不敢看齐瑶瑶瑶促狭的笑,也不敢看孙超疑惑的眼神,更不敢拆。以前的情书都是看看就撕碎了丢垃圾桶,那这次又是谁呢?李?李烨涛么?如果真是他,还真不好丢垃圾桶了……
熄灯铃响后,安宁才敢躲在被子里撑手电看信。
字迹工整,整整五页,天知道他琢磨了多久。从学习生活到各科学习方法,还有参考书以及淼城中学老师的讲课方法,还真的用心。看完了,安宁躺在床上后抽丝剥茧地回忆,在心里细细咀嚼每一个字,甚至标点符号,只是很平常的问候罢了。
“不要太拼了,记得保证睡眠时间,遇到事情想开些,不要总是那么忧郁。相信你一定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的,我会在大学等你。盼复。 烨涛 1999年11月23日”
安宁笑了,几乎能背下整封信,在心里一一回应,却不知如何提笔。算了吧,自己是来考大学的,不可分心。回了信,倒是怕他会分心呢!也许他只是普通的关心吧,这措辞,也并不像情书啊?最后的落款,倒是像一小撮羽毛,撩拨人瞎想。
安宁跟李烨涛7岁同学,小的时候争第一二名,大一点一起考进了林镇中学精英班。记得有一次考试要写总结,安宁忘了。临到要收才惶惶地从本子上扯下一张纸,潦草地写了三五行。觉得一大片空白太刺眼,又赶紧撕下半张。
班主任在讲台上皱眉浏览大家的总结,大家千篇一律的信纸,整整齐齐地写满一页,毫无新意。倒是安宁狗啃样的半张纸,字数又少纸张又小一下“脱颖而出”。班主任看完后清咳几声,敲敲桌子,“大家停下笔,先看某位同学的总结。”
大家乐得从书山题海里喘口气,都饶有兴趣地望着。
“我这次考试不算很理想,主要是化学没考好……”班主任抑扬顿挫地念,同学们压抑的笑声刺得安宁脊背发凉。念完,班主任似笑非笑地抖抖总结,“你们猜猜,这是谁的?”
安宁恨不得钻进墙壁去,祈求地望着班主任。同学们窃窃私语,左顾右盼,都在猜测是谁撞到了枪口上呢?
班主任不看安宁,鄙夷道,“这谁啊?家里穷得都买不起一张纸啊?”压抑的嬉笑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安宁脸上,头嗡嗡的,热血上涌,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班主任斜一眼安宁,无视她乞求的眼神,“大家说说,这么小的纸,是不是上厕所擦屁股都不够?”
这句话压垮了安宁最后的理智,羞愧烟消云散,瞬间有了深深的恨意。
班主任又直视安宁,“安宁,你家厕所的纸都这么小的吗?嗯!”
安宁死死忍泪看着班主任,突然窜到讲台,在他的目瞪口呆夺过纸片慢慢撕成碎片,扬在讲台上。
那一天安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班主任只要将自己退到重点班去,自己就与淼城中学绝缘。因为精英班最后一名都甩其他班第一名几条街!为了考上淼城中学,为了老师能对自己多一些辅导,不要说成天被老师们骂得唯唯诺诺的学生,即使家长挨班主任的训,都得陪笑脸像孙子一样。
同学们怕被连累,一整天没人敢跟她说半个字。安宁失魂落魄地最后离开教室,走廊里的月光清冷而皎洁,校园里除了楼下的路灯,都暗了。去哪呢?教室不能呆了,寝室不想回,出校门不可能……那一刻,远处御河的采砂船“咚咚咚”地工作,同学们下自习后的嬉笑声也渐渐远去,安宁感到无比委屈又无比孤单,忍不住小声啜泣。
“安宁,”黑暗里有声音突然响起,吓得她一激灵,原来是李烨涛。
“别怕,班主任不会公报私仇的,他是个好老师。”李烨涛站在两米开外安慰安宁。
在所有人躲避瘟疫一样躲避自己的时候,李烨涛的微笑温暖了安宁。
现在安宁拿着他的信,哎,真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