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接站的人看起来18,9岁的样子,左手拿着半根烟卷,不耐烦的往出站口望去,看来这不是他第一次接人了。“您好,我是张海峰,是新来的。”“唔,车子在那边了。”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说了句。停在边上的是一辆老式厢货车,年轻人已经在车上等了,动作非常麻利,张海峰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同行,也不知道该坐哪里,呆呆的站在车边,“唉,我说你走不走了?”年轻人有点不耐烦的问道,顺便把车门打开了,张海峰顺着坐进去了,车子刚发动着,就听见有人拍车门,“小畜生,又是你来接人啊。”顺着这声音看过去,看到了贾平那张令人厌烦的脸。“去你妈的,你干嘛来了?”年轻人笑着骂道,一看俩人是非常熟络了。“出差刚回来,累死老子了,捎我一段”没得到答复,就坐后面车斗里了,大模大样的躺在上面。“他不是冶炼厂的吗?”张海峰还是没忍住问了句。“有奶便是娘的货,纯粹一二皮脸,”年轻人一脸不屑的回答道,“我叫田野,听说你还是大学生呢?”“张海峰,刚从西南理工毕业,以后请您多关照”俩人这么就算认识了。
从省城到白城大概需要6个小时的车程,不知道田野是故意的还是路况不好,一路异常颠簸,两边都是戈壁的精致,贾平在后面不停地叫骂,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问候家人的话,田野也不生气,嘴角上挂了一丝笑。很多年后张海峰还一直认为这是田野故意整人的,当时他可没这闲心思。长时间的火车加上颠簸的汽车,张海峰的胃里一直翻江倒海的,他怕田野笑话他,好几次将涌到喉咙的又生咽回去。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田野说开闸放水。张海峰如同大赦一般,连滚带爬的下了车,这种双脚落地的踏实感,真好。刚一着地,一个趔趄差点跪倒,强撑着站直,看着周围荒芜的戈壁和一座座小土坡,不知道怎么的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带着哭腔朗诵出这两句诗,不知道当年王维见到这番景致,有没有这般潸然泪下。一回头看见田野正看着他,嘴角还挂着那个让人捉摸不定的笑,有些不好意思的回车上了。这时候才想起贾平,回头看去,人家睡得正安稳呢。“没啥不好意思的,新来的基本都一个反应。”还是田野先打破了尴尬的空气,“别顾着感叹,到时候让你见见什么是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这诗听着到新鲜,不禁对田野高看了两眼,话匣子也渐渐打开了。原来他今年正好20岁,北京人,他父亲被打成右派,到这边劳改,后来得以平反,但始终成为父亲心里的一个坎,就留在这边了,成为军工厂军用产品的一个骨干。田野从小就不学无术,天天摸鸡偷狗,后来来到白城。因为从小就喜欢鼓捣车,后来单位解决子弟工作,就把他安排在车队了。
一路上俩人聊着,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张海峰心里,田野可比贾平好多了。话也就逐渐多了,讲了自己的机械专业,自己的家庭。讲来讲去发现生活圈子就那么大,实在讲不出什么了,但田野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间,车猛地停住了,幸亏车速不是很快,要不然他们一定会从前窗飞出去的。但是还是听到后方传来碰的一声,紧接着就是贾平的叫骂。“小畜生,你他妈怎么开的车啊?差点把你爷爷甩飞!” “贾狗,车坏了,咱今晚估计是走不了了。”田野朝着后面嚷了一句,裂开嘴就笑了。然后提着手电筒说了句,全场这东西不超过20个,就下去了,“贾狗你下来给看看。”贾平立马从车上蹦下来了,贾平打开前盖,瞅了一眼,跟田野说了几句什么,田野听完回来在座地下拿出了个工具箱。张海峰坐不住了,也下车去查看。此时周围已经被黑暗所笼罩,还有呼啸的风,仅剩的亮光就是他们手里的电筒了,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格外阴森。不自然的抬起了头,张海峰从小就有个毛病,一紧张的时候,就老是抬着头看天。这个习惯也让他挨了不少打,师长让他认错的时候,他总是梗着脖子。但是今天,这个习惯竟让他收货了至宝,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星空,要不是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早就吟诗作赋了,现在可没这闲心,即便是如此恶略的环境,也足以震撼到他的灵魂了。
此时风更大了,飞沙走石密布了整个世界。田野和贾平合上车盖,拉着他就上了车,关上了车听着外面阴风阵阵,砂石噼里啪啦的打在玻璃上,三人蜷缩在车里,风越来越大了,竟然把车吹得左右晃荡。从小从南方长大的张海峰哪见过这般光景,不自觉的抓住了旁边的手,“没事啊,习惯就好了,这边就是风沙大点”贾平慢悠悠的声音,就像看透了生死一般,这句话让紧张的心,慢慢静下来了。听着窗外的风声,看着天上的星星,慢慢的睡着了。
他是被窗外叮咣的声音吵醒的,此时他觉得自己七窍都被沙子堵住了,五脏六腑也全被包围了。艰难的坐起身,看到田野和贾平已经去修车了。此时他无心理会车修的怎么样,只是无比渴望的需要一口水,每一次吞咽,都让他觉得自己喉咙被刀割了一般,那种感觉就好像在沙漠中迷失的人,觉得生命在抽离。
“老贾,这我是真服了,你说你怎么什么都会啊!”田野兴奋的大声说道,和贾平一起回到车上来了,老贾也毫不客气的跟张海峰挤在一起。发动了车,继续了自己的行程,张海峰此刻问着老贾的汗味,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只不过声音被轰隆隆的发动机掩盖的很好。“张儿,你看!咱们快到了!”贾平说了句,声音里竟然有到家的兴奋。当时的张海峰无论如何也是不理解的,就这么个破地方,怎么也能让人这么眷恋。很长时间之后,他才读懂了这句话里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