桶箍

手机音乐响起,大哥打来电话。“老爸今天危险了……”

放下电话,打点用品,喊上老公,开车向家奔赶。

路途需要4个小时,我们并不急着地赶。

94岁的老爸,罹患前列腺癌两年多了,风烛的生命,尚存那点生机,时断时续。

到家了,爸爸就躺在哥哥家的堂屋里,一张宽大的小床,那是专为爸爸走进天堂搭设的天梯。本就清瘦的爸爸,这会有些干枯了,嶙峋突兀的骨头急于想刺破那层薄皮。没有牙齿的嘴巴凹陷成一个深深的洞,上嘴唇因无法触摸到下嘴唇,微微地抖动着,高高的颧骨静静地凝视着那点残存的气息,小床空荡荡。

我走近床前,弓下身子轻轻地唤“爸...”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那一刻他竟忘记呼吸,过一会儿,急促地喘息起来,才找回已经没有节律的呼吸,平复一下,闭上眼睛悠悠的、断断续续地说,

“我....就是...桶箍,走了....就散了……”

这时,我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气力已经不能允许呼吸和睁眼同时进行着。

桶箍就这样断了,爱,洒落一地。

一个木桶,没有了桶箍,便没有了储存。


爸爸在时,行囊就在那,稍微往里塞点东西都能成为回家的理由。

临近过年,姐妹们叽叽喳喳,各自晒出回家的礼物,“这是爸爸的,那是姐姐的,还有侄儿的....”每一样都承载着温馨,也都跌入我的眼帘。

“这个适合姐姐,我也来一个,爸爸好像没吃过这个,我得让他品尝一下....”

这一年,我鼓鼓囊囊的回了家。

路上,侄女婿总是电话不断,“二姑,到哪了?好走吗?”这边电话没歇,那边电话又进,嫂子打来的,“几点到家呀?我看几点烧饭合适,你大哥现在手艺不错,想露一手呢...”

我的心甜滋滋,外面的风都是暖的。

“服务区,咱就不下了,一会就到家了”。

归心似箭的理由充足,老公也就随了我。


爸爸和大哥住一起,见到爸爸,打个招呼,直奔姐姐家。姐姐年岁不小了,一直像母亲一样关爱着我,尤其在上学时帮助不少,烙些腌菜饼,煮几个鸡蛋,再装一瓶红椒拌萝卜干,送到学校去,那时足以让同学们都羡慕不已,姐姐舍不得花去的,那些花花绿绿的钱,一分、两分、五分已是最大的面额,有些破损,还有些肮脏,硬是塞进我的书包,叮嘱我买书。时不时还正色地向我说道做人道理,什么自重、自爱啦等等,絮絮叨叨,许多都已忘记。

姐夫天生一幅好脾气,在我落选的那年,没少往我家跑,鼓励我上学,重新振作。

还有外甥,哈哈哈,其实我们差不多年纪,在同一所学校学习,他是独子,计划生育号角正响的那个年代,社会宠儿,他常被我嫉妒,好多节日,乡政府、学校都为他准备礼物,还常常带去体检。我有极大的好奇心,想知道那些礼物是什么?不过,不是每次都有答案的。得看外甥心情。

回家了,不能不去姐姐家,姐姐家院子阳光最充足,温度也最适宜,暖暖的直接把你送进梦乡,那口压井,压出的水冒着热气,洗菜、洗衣服你完全不用担心天冷伸不出手,也让你的懒找不到理由。菜地里的荠菜,拿来包饺子,那味道,让你第二年就急不可待地找寻,还有那柴火锅巴,泡上些菜汤,打着嗝还不愿意丢下。

哥哥家住在镇上,嫂子尤其健谈、好客,每次回家,拉着你,里长外短,从春聊到冬,生怕漏掉什么细节,像催眠曲萦绕,大哥一旁附和着、不急不慢。

“最怕”在哥哥家吃饭,老公、儿子饭前早早做好防备,还是防不胜防,这个嫂子替人夹菜的功了得,什么鸡腿、牛肉、香肠,只要她认为好的,也不管咸、淡、趁你不注意时,统统请到你碗里,你只得闷着头吃,偶尔抬头,求求高抬贵手。

每次返回,老公都心虚地称称体重,量量血压,还是多了、高了,后悔又没管好嘴。

儿女们回家时,爸爸不会再固执自己做饭,和我们一起吃,吃完饭我们斜躺在爸爸的床上,听他故事,“最近打牌,人又不够了,老李头走了。”这是爸爸常说的故事,也是最郁闷的事,一帮耄耋老人好不容易凑成一组麻将,打着打着,有人“爽约”了,散了。唉!只好发展新组员,听到这,我常吃吃偷笑。


同学的友情也不缺席,一帮同学闹哄哄的,一次见我回家,大呼小叫,呼朋唤友,邀来许多同学,打着多年没见的旗号,你来我往,推杯换盏闹腾着。

爸爸柱着拐杖找到饭店“听说丫头回来两天了,没见到影,来看看是不是真回来了?”老爸有些“气恼”。哈哈哈,拜拜吧!你们这帮同学,我搀扶着老爸一起回家去了。

回家不需要理由,寻着亲情一路奔来。

爸爸走了,回家的路变得遥远而又模糊。

年前,想着该问候一下哥哥,拨通电话。

“什么时侯回家?”哥哥一接到电话,习惯性问出这一句。

我愣了一下,“回家?”我在寻找理由,一个回“家”的理由。

“五.七”到了,那是对爸爸的最后祭拜。


归途中,我突然想到“吴山贡鹅”,我们都一直喜爱的家乡美食,今天弯道享用一下吧,毕竟以后机会不会太多了。提议得到肯定,点了些平时爱吃的,提起筷子,竟然咸、苦,完全不是那个味了。

我喜爱的“瓜片”,每次回来带上一些,幽香的茶便可延续四季。家乡的茶还是那么醇香,只是我得到的途径已不再便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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