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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七期主题：遗憾

引子.

小马莉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外婆就去世了。

小马莉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奶奶也去世了。

小马莉从小生得可爱，眼睛大大，皮肤白皙，很爱笑，小嘴巴特别甜，见人就喊，见人就聊，而且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心。

见过她的大人们都很喜爱她，都喜欢逗她。

小马莉对外婆的记忆就定格在一张两寸大的黑白相片里那个看上去年轻漂亮的女人上，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亲人。

小马莉对奶奶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不过太过短暂。奶奶去世时，她还不懂事，还不懂何为去世，所以没掉一滴眼泪。

如果外婆和奶奶还在，应该都会特别疼爱小马莉，视她为宝贝吧。小马莉总会这么想着。

而冥冥中自有天意，缘分这个东西就是一种机缘巧合，由不经意的一件小事、一个想法、一个行为就能带来不一样的一段人生经历。

一次意外的拜访，让一个善良纯朴的女人走进小马莉的生活，从此填补了小马莉心中那个祖母缺失的位置。让小马莉的童年没有遗憾。当然，这些是她长大后才能体会的。

01❀

自出生后，小马莉都是妈妈一人带大的，爸爸在外地上班，一周才回来一次，妈妈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小马莉，很是辛苦。妈妈休完产假去上班时是带着小马莉去上班的，那个时候国企单位还有育儿所，家里没人照顾的女职工的小孩都可以统一放在那里，有专门的阿姨看管，下班的时候妈妈们再把孩子带着一同回家。这个福利原本是极好的举措，无奈后来单位人手不够，育儿所就停掉了。妈妈还愁着没人帮忙照顾小马莉。

正好这年过年放了几天假，小马莉妈妈得空带着小马莉去走亲戚。这还是生了小马莉之后妈妈第一次带她去这个亲戚家，这是小马莉外婆的哥哥的遗孀家，也就是小马莉妈妈的舅母——小马莉的舅婆家。

舅婆家在一个厂区里，与外面的市井之地不一样，这里环境更简单、单纯，没有外面那么嘈杂。那时候的路还是土路，如果是春天的时候，道路两旁都会长满青草，沿路有些田野也会绿油油的。而此时，寒风凛冽，妈妈也无心顾及周围的环境，背着小马莉加快脚步，顺着路，弯弯绕绕，最后来到了舅婆家。

”舅妈！”还没进门妈妈就朝着眼前那间独立的小平房喊着。

过了一会门打开，开门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上了年纪的女人，她朝外仔细辨认，认出来之后，咧嘴笑道：“呦，是桂芝啊！好久不见啦！快、快、快进来！”

进屋后暖和了许多，屋内烧着铁炉，一股扑面的热流像是迎接小马莉母女俩的到来。

“舅妈，好久没来看您了！”妈妈说着放下手中带来的糕点，也同时放下了背后背着的小马莉。

“是啊，是啊，一年难得见一回。尤其现在你们工作也忙。不碍事，不碍事，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舅婆说着凑上前去看妈妈放下来的小马莉，“呦，这小人儿长得真漂亮！像你，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

小马莉眨巴着眼睛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只觉得女人的微笑好慈爱。这个时候的小马莉已经一岁半了，会走路了。舅婆张开双手，对着小马莉笑着说：“来，小马莉乖，舅婆抱一下？”

按理说这个年龄的小孩子还是认生的，尤其平时带小马莉的也只有妈妈一个人，可是不知道为何小马莉毫不犹豫跌跌撞撞地扑向了女人张开的双臂，仿佛这是一个温暖而安全的怀抱。

“呵呵，小马莉真乖！一点也不认生啊，和舅婆真是有缘分啊！”舅婆笑得合不拢嘴，怀中的小马莉仿佛一下子就融化了她的心。

然后妈妈和舅婆开始叙旧，聊了很多家常和旧事。小马莉的外婆去世后，这还是头一次小马莉妈妈和舅婆有空聚在一起聊那么久。妈妈对于外婆去世的悲痛还没完全走出，因为有了小马莉，忙碌着工作和孩子有时候也没时间去悲痛，可和舅婆的聊天又勾起了妈妈的伤心，不免又想起自己的妈妈来。

小马莉的外婆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曾经舅婆因为本家是地主成份，文革时期被人整、被人排挤，加上舅公去世得早，舅婆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生活上难免有很多苦。舅婆也是好强之人，从不向人低头，苦水都一个人咽下去。在那种困难时期，也只有小马莉的外婆会时不时周济舅婆家，外婆的好对舅婆来说就如雪中送炭，舅婆是记情之人，一直念着小马莉外婆的好。可惜好人命不长，舅婆和妈妈都感伤起来。

正说着小马莉妈妈为开年后单位没有育儿所了而发愁，不知道小马莉怎么办才好。一旁的舅婆此时如救星一般对妈妈说：“小马莉和我那么有缘，我也一眼就很喜欢这孩子。如果你放心的话，就把小马莉到时候交给我，平日你上班我给你带孩子，周末你再接回去，你看这样成不？”

小马莉妈妈哪里有不放心的，没有后盾的她此时正不知如何是好呢，舅婆能主动提出来帮忙，她真是一万个感激不尽，小马莉放在舅婆这里她是再放心不过了。

02❀

就这样开年后小马莉被如约送到舅婆家。

舅婆的四个孩子都已成年，老大、老二常年在外工作，偶尔回家，老三、老幺在家挨着住都未成家，但各自也都忙着自己的工作和恋爱。舅婆有了小马莉也算有个伴，小家伙又招人爱，所以小马莉的到来给这个家带来很多乐趣，就像这家的小宝贝，家里人和附近邻居都很喜爱她。

舅婆家旁边就是厂区的食堂，食堂里最爱做的就是馒头，白花花的大馒头一个个看着都诱人。所以舅婆家最不缺的就是馒头，平日里家里总有馒头放着。小马莉那时个头还矮，还不及桌子高，但垫着脚伸手还是能勉强够到桌上的物品。一日，趁人没看见，她小手一伸拿着一个馒头就咬一口，咬完又把馒头放回去，然后就跑开了。等舅婆过来看见，还以为遭到老鼠啃咬了，万万没想到是矮小的小马莉所为。等后来“破案”之后，大家都开心地笑着，都说这小家伙人小鬼大啊！

小马莉后来慢慢会说话了，她嘴巴甜，人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她说：“我叫马莉。”可过不多时，人家再问她：“你叫什么呀？”她就会说：“我叫木莉”或者“我叫罗莉”。

原来舅婆本姓木，夫家姓罗，小马莉在舅婆家待久了，自己就给自己改姓了，她要和罗家，木家一样的姓，她觉得这样才更亲切，才能表达自己也是他们家的一员。小马莉这机灵鬼样，又把舅婆他们一家逗得开心得不行，更是喜爱小马莉了。

按照辈份，妈妈的舅母就是小马莉的舅婆，小马莉会说话以后就一直是“婆，婆”地叫。也不区分是外婆还是舅婆，就叫“婆”显得更亲。打小，小马莉就听过很多古训或者俗语，比如什么“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人心不足蛇吞象”之类的，而她那个时候最喜欢反复念叨的就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她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婆也会和她解释什么叫光阴呐，光阴就是时间，寸金就是黄金，黄金是很贵重的，可是黄金也买不来光阴，说明时间更加重要。小马莉对这句话似懂非懂的，但是她对这句话里面的字音觉得很有趣，寸，光阴，金，为什么光阴会比金子还重要呢？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透。后来她知道婆的名字叫木光英，为此她好兴奋，一直问婆：“婆，你的名字，木-光-阴(英)，就是那个一寸光阴一寸金的光阴吗？”，婆笑笑也不解释，反正小马莉也不识字，解释了她也不理解。所以小马莉一直觉得婆的名字好神奇。

03❀

后来小马莉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妈妈就把她接回去，等放暑假、寒假的时候又把小马莉送到舅婆这里。

舅婆的家也成为了小马莉第二个家，而且是像后花园一样的家。因为小马莉自己的家就在市井之中，局促，嘈杂。可是舅婆的家厂区内是很单纯的，人少，还有很多田野，可以任由小马莉撒丫子地狂野。在舅婆家亲近大自然，没有零食吃，舅婆也不会惯出坏毛病，生活习惯被要求得服服帖帖。在自己家妈妈忙也管不了，零食吃得多，饭就吃得少，坏习惯也被养着。

所以每次假期去舅婆家，舅婆都会说：“看吧，面黄肌瘦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经过一个假期的调养，小马莉又焕发生机，变得白里透红，充满活力，饭量也变大。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每一次假期去舅婆家报道，小马莉都已长个儿，每次舅婆看到她都会很慈爱地说：＂又长高一截了！＂渐渐的，小马莉已经比舅婆高了。

这个时候舅婆的孩子，也就是小马莉的舅舅，小姨都相继结婚生子，舅婆一下子又多了几个孙女。可是舅婆对自己的孩子说：＂我年纪大了，你们的小孩自己带，我带不动了，你们哪家的孩子我也不会帮忙带。＂为此，舅婆不少被舅妈们埋怨。

但也正因为这样，小马莉是舅婆唯一亲手带大的孙女，在舅婆心中甚至比她自己亲孙女还亲。

04❀

慢慢的小马莉到了初中，高中，寒暑假自己在家也能过，也就不会再去舅婆家住了。学习一忙，去舅婆家次数也变少了，一年可能见过一两次，三四次。

小马莉也长成了大姑娘，童年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她也有了自己社交圈子和烦恼事，不再是以前那个话多、天真、可爱的小女孩了。见了舅婆也不像小时候那样随意和任性，更多的是客气。

舅婆也从未要求过小马莉什么，因为在她眼中小马莉现在是有知识的大孩子了，她总是默默地祝福着小马莉，希望她好好地成长，无私地爱着她。在小马莉的记忆中，舅婆从未训过她，也因着也许她不是小马莉亲外婆的缘故反而没有对她凶过，舅婆对自己的亲孙女倒是时常训斥。因此，小马莉和舅婆之间就是一直保持一种像亲人一般，但又有一点＂距离＂的感觉。这也让小马莉得到了更多舅婆的优待和爱护，一份从不索取回报的爱。

可是，小马莉在成长的过程中是无法真切体会到这一点的，与亲人的相处也觉得永远都会一直是那样，亲人永远不会离开，也就不懂得珍惜和更加感恩。

一转眼，小马莉大学了。大学期间一次暑假，舅婆邀请她和舅婆的几个小孙女，小孙子一起坐火车去福州找舅婆的二儿子，二儿媳，想着趁着暑假带孩子们好好去那里玩玩。

可是到了福州天气极度的热，他们从未经受过的热。二儿子家也没空调，在一个出租屋里，只有一个小风扇。二儿子平时不在家，在另外一个地方上班，周末才回，只有二儿媳在，可是儿媳白天也要去上班。祖孙几个每天就被晾在家里，热得难受，也无法外出，实在痛苦难耐。

原本是打算开开心心玩一趟，结果天天被迫在家，又没空调，所有人整天昏昏沉沉。

小马莉实在无聊，有一日勉强顶着烈日带着舅婆，和最小的表弟出门，走了一圈就回家了。福州的夏天简直没法在外行走，大地像被烤焦了一般，踩在地上都是滚烫的，生怕会灼伤了脚。

第二日，小马莉自己出去买了回程的火车票，打算一个人先回家去。这里实在待不下去。可是她当时只考虑了自己，想着自己先脱离＂苦海＂，并未事先和舅婆商量，留下舅婆和几个孩子继续在那里忍受煎熬。

事后她才得知她走之后舅婆日子过得更差，儿媳妇也不怎么管她，天天稀饭舅婆也没胃口吃，天太热，不适应，也只能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结果反遭儿媳嫌弃。舅婆还生了一场病，痛不欲生。

可这些都是事后小马莉才知道的，悔不当初啊！

05❀

大学毕业后，小马莉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去了大城市打拼，能见舅婆的时间就更少了。一年能回去一次都不错了，每次回去也只是匆匆一瞥。

舅婆自从有一次去澡堂洗澡，不小心滑倒，一只腿骨折了，恢复后，虽然能走路，但是变成了一瘸一拐。舅婆变得更加瘦小，原本就瘦小的身躯，由于摔断的腿，走路显得很畸形。

每次小马莉见舅婆，总是客气地和舅婆聊天，舅婆有时候就会望着小马莉，傻傻地笑，一直看着她，每当这时，小马莉总是很不好意思，她总想找点话题打破这种尴尬。可是她当时完全体会不到，那是舅婆对她深深的爱。如果换作现在，小马莉肯定会上去打破一切隔阂，给舅婆一个大大的大熊抱，对舅婆说她有多爱舅婆。可是她当时没有，她不习惯任何太亲密。

不知道从那里得知，可能是听妈妈说的，说舅婆这个年纪了还没坐过飞机，她也有个心愿是想去广州看看。不过那时大家手头也不宽裕，大人们也都还忙着为生计奔波，谁也不可能有时间带舅婆坐飞机去广州旅游。

于是小马莉心中有个想法，想要存一笔钱，存够两个人来回去广州的机票钱，然后到时候可以让妈妈或者什么其他人陪舅婆去一趟广州。这个想法她没对任何人说，只是默默这么自己想着。

但是在外工作生活太多不如意，还有感情纠葛烦恼，小马莉心思也没在好好存钱上，存钱给舅婆完成心愿的事就一拖再拖。

可是世事难料，舅婆因为一次生病，没能熬过去，小马莉得知这一消息时，舅婆已经去世了。

小马莉因为在外地工作也没能及时回去参加舅婆的葬礼，只是后来回去，有赶上舅婆的末七，在家和亲人一道缅怀舅婆。

听小姨说，舅婆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已经糊涂了，谁也不认识，可是心里却只记得小马莉，嘴里念叨着小马莉的名字。听到这里小马莉哭得更难受了，那个永远爱自己，似乎一直都会等着她回来，傻傻望着她的舅婆再也没有了。

06❀

一年多以后，小马莉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和另一半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亲朋好友们纷纷来祝贺，大家送的祝贺红包小马莉的妈妈都帮忙小心收着。

婚礼结束后，一日，妈妈把红包一一给小马莉，并告诉她这是谁谁谁送的，那是谁谁谁送的。亲人们的祝福仿佛都浓缩在这一个个沉甸甸的红包里。最后妈妈拿出一份四千元的红包，告诉小马莉，这是舅婆给的。

小马莉一愣。

妈妈解释道：＂舅婆一直省吃俭用，给你存着的嫁妆，她让我代为保管，盼着你结婚的那一天，让我转交给你。＂

小马莉拿着这四千元的红包，心如刀割。此刻她的心情很复杂，舅婆虽然已经离开，但是舅婆一直在默默地提前为她再也看不见的小马莉的婚礼准备了一份厚礼，四千元对于舅婆来说并不是轻松能存到的钱，可是她却为小马莉存了这么多，存了这么久。而且四千元也是当初小马莉想要为舅婆存的数字，四千元应该能够两个人的飞机票，可是却是小马莉一直没有兑现的事情。

四千元，原本舅婆可以用这个钱坐飞机完成她的心愿，可是舅婆却将它存下来留给小马莉。甚至小马莉都已再没机会亲口对舅婆说一声：谢谢！

❀

人生就是有太多的遗憾，如果，如果世界上有如果的话，小马莉会对舅婆更好一些吗？那个从她还是孩童时期就对她关爱有加，视如己出的舅婆，那个身材矮小瘦削，老年后腿脚不便的舅婆，那个一生善良倔强又坚强的舅婆，总是傻傻看着小马莉痴痴地微笑的舅婆，因为有她才填补了小马莉祖母缺失的位置；如果小马莉足够坚强又能干，她能有能力亲自带着舅婆坐飞机去旅游，舅婆会不会更加幸福呢？

为什么只有当失去后才会意识到可贵，人在拥有的时候都认为那是天经地义，不懂得珍惜，可是失去后却只能留下遗憾。

小马莉心中那张想要买给舅婆的飞机票再也没有办法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