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金
阿金只是个舞姬,还是个最低贱的舞姬,她只在沙尘滚滚的大漠里一个小小酒馆里卖艺。
白天就窝在酒馆柴房里睡觉,柴房是老板唯一允许她住的地方,虽然脏乱,她是丝毫不介意的,哪天要是幸运偷了壶烧刀子就能在这小柴房醉生梦死。到了晚上,酒馆最热闹的时候,她就换上她唯一的舞衣,大红色的舞衣,虽是衣不蔽体,但她自有风情,妖艳难挡,脚上还系着银铃,一步一响。
有时候,会有些不规矩的客人,她到是巴不得,这样的时光太无聊,她需要欢愉和刺激。若有客人出了价钱,她就能洗个热水澡,还能换上卓美的衣裙,在真正的床上好好睡一觉。多好。
阿金曾以为这就是一生,或许等她老了,跳不动了,便会被丢弃在这无垠沙漠,静静等死。但是,想那么远干嘛,此刻逍遥才是要紧,她总是这么宽慰自己,然后用她的媚向客人讨酒,一天又过去了。
可是,原来阿金还能过上另一种更悲惨的生活,原来她还可以在最后真真切切的活的像个胡人。
三尺高三方宽的圆台,她穿着此生穿过最美的最好的红霓裙,广袖随舞而舞,随性,自有大漠豪气,腰身系着金玉珠链,烨烨生辉,裙角用金线勾勒大漠格桑,美艳不可方物,赤着脚,脚上第一次没了银铃,取而代之的是长长的铁锁链,固定在这圆台之上。她坐在台上,第一次脸上没有娇笑,眼里没有醉意,嘴角没有邪魅,神情呆呆,很清醒却也很恍惚。
古老的祭乐想起,一群人抬着一座金造的神像,走向她,越过她,放在她身后高高的礼台上。有个祭祀长老念着冗长的祭文,反正阿金一个字没听懂,也不想去听。不知什么时候,台下的人都望着她,有人小声提醒,快跳舞。
她楞楞的起了身,就这么站着,久久不动。
忽然有个兵卒打扮的人冲过来说他们打过来了!
所有人都乱做一团,拿起兵器就往外冲,这时候,阿金忽然想笑,原来他们都是兵啊。
停了祭乐,转奏了慷慨战歌,阿金在干戈声乐中,徐徐起舞。
虽有枷锁,但够长,尚不影响,甚至为她的舞添了英气,添了几分肃杀之美。抬腿,弯腰,转身,跳跃。舞的媚,舞的傲,舞的动情,她确实是个好舞姬,只可惜在那个酒馆混混度日。
这一舞不知舞了多久,她都不知自己何时晕了过去。
只知道当她睁开眼时,是个简单的粗滥的帐篷,有药香,有个穿着白衣服的老头背对着她,不知忙着什么。但她可以清楚看见帐篷内高挂帅旗,霍。
听说汉人有个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叫霍去病。
二 霍去病
元朔年间,仅身为骠骑校尉的他不过十七,随卫青击匈奴于漠南,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少年英勇,一战成名。
这少年,便是霍去病。
二年,便率兵纵横河西,往北再回头向南,纵横两千里,在焉支山南北杀了一整个来回,终于在皋兰山与集结起来的匈奴部队短兵相接。经此一战,折兰王被杀,卢侯王被斩,浑邪王之子及其相国、都尉,全体被擒;甚至休屠部的圣物“祭天金人”都成了汉军的战利品。
这些便是钟药翁告诉阿金的,钟药翁正是阿金醒来所见到的那位老翁。
休屠部的“祭天金人”么,如此说来,阿金还要多谢汉人救了她,只是,阿金却止不住的发笑,那群汉人嘞,还真是良善,真以为休屠人如他们般以一金身人像来祭天喏,金人不过摆设,拿来祭天的,是她阿金,活生生的人哪。
“何事如此好笑?”
不知何时进来了俊逸少年,一身银袍铠甲,神采奕奕,只是偏做一副少年老成的派头,眉眼间只余素然,实在不讨阿金欢喜。
“唷,哪里来的小将军生的这般俊俏。”阿金手微抬,浅浅遮住嘴角扬笑,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都是她平日里在酒馆与客人嬉闹的做派,美也媚。
“你会说汉话?”少年同样也不喜她的,眉头一皱,“敢问姑娘名姓,家住几何,为何被那锁链束缚住?”
“你这人问题真多嘞,你们汉人都是这般啰嗦?”阿金被他问的头痛,她的汉话说的也不是很好,也只能将他人的意思理解个大概,“叫我阿金就好。家哪,自我在这大漠讨生活起,就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当然,我也未曾有过。我倒是住在一个酒馆里,不过是柴房,对咯,我是酒馆的舞姬,休屠人见我舞的好,就让我去祭天礼上跳舞,怕我跑了,就拿锁链锁住我的脚。好了好了,汉人你倒是都知道我的事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是在下唐突了。在下霍去病。”
霍去病,这就是那个少年将军?唉,可惜生了这么一副好面相。
霍去病目光一凝,“姑娘的伤既已好,不知有何打算,这军营,这军营终究不适合……”
适时,有小卒来报,李将军到了,现下正在议事厅,请将军速去。
无奈,阿金一事先行搁下,临走前,又看了一眼她,是匈奴女子特有的不羁之美,偏偏被她演绎的十足的魅惑。不禁想起,见到这女子时的模样,即使后来,经历那多变故,每每想起初见,霍去病知道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沙场嗜战,血气冲天,金戈铁马,将军以命赌胜,大军所踏之地,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偏偏在这嗜血战场之中,红裙的女子立于高台,自起一舞,白骨露野为其衬。
霍去病身上还是满满的杀气,却讶于这舞,其舞甚哀,其舞甚壮,其舞甚杀,其舞甚媚。
乐停,舞终,人倒。
霍去病带她回了军营,第一次带个女子回了军营,而这女子,是胡人,是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