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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回家看望父亲,刚到家门就看到父亲扛着锄头,背着篮子准备下地干活。父亲说:“我正准备去种麦子。”
我吃惊地看着父亲说道:“回来的路上,我看到别人家田里的豆子都长筷子那么高了,我家的田还没种吗?”
“那些憨包认得什么,这几年霜凌大,种早了一下霜就灭产了。”父亲一边说,一边打开刚刚上了锁的门,侧着身子让我先进了门,他也慢腾腾地跟了进来。
在生产队时期,父亲是农技员,种了一辈子地,对盘田种地自有他的一套说辞。
我虽然在农业系统工作,但从参加工作就一直留在办公室干业务,几乎很少下乡,对盘田种地一点都不在行。
父亲总是掐着点种地,掐着点收粮食。反正我也不懂,只能随他。今天他决定了要种麦子,那必定是不吃不睡也要种下去的。我也不好耽误他太多时间,稍坐片刻便和他一起下了地。
去到地里才发现,那块地是父亲新开垦的。父亲说:“这原来是一块荒地,修高速路时堆料子荒废了,我觉得怪可惜的,就改造了一下种了一季包谷,地瘦是瘦了点,但多种几季就好了。”
我瞬间变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们天天说保护农田、保护耕地,但基本上都是纸上谈兵,都是一级糊弄一级的数字游戏罢了。又能有几个人是真心实意地热爱这片土,珍惜这片土地,爱护这片土地的?一边搞着“两违”拆除,一边违规建盖房屋和工厂,一寸又一寸地蚕食土地,谁又曾真正心疼过?
我突然觉得父亲在我面前变得无比高大。在父亲看来,土地就是老百姓的命根子,是一寸也不得荒废的。
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土地相关政策鼓励围海造田、开荒拓地,父亲和母亲开了不少荒地。进入二十世纪后,随着退耕还林政策的实施,自己开的荒地全部被收了不算,连土改后分的山地也全部纳入退耕还林的范围。
作为半山区的村子,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土地都是山地,水田每人只有二分左右。退耕还林政策实施后,我家一下子少了十几亩山地。关键是还林后的大山,并没有变得像大家想象中的那样郁郁葱葱。没有耕种的山地,看上去无比荒凉,这让父亲心疼不已。
那时候我还在林业系统工作,按文件要求执行是在职人员的天职。尽管父亲一再抱怨,每次回家父亲都在我面前牢骚满腹,但作为一名基层的小职工,除了告诉父亲要按政䇿执行,我又能有什么回天之力。
耕地减少后,每家每户就只有一亩多土地,大家开玩笑说,“一家五六口人,就这么点土地,就是把田里的草一起收回来吃掉,也养不活这一大家子人。”
大部分村民,尤其是六十岁以下的人,不得不选择到外地打工,家里就只剩下七八十岁的老人和正在上学的孩子。父亲岁数大了,出去打工基本上是不可能了,他选择留在大本营,在家里种地。
外出务工的人多了,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土地,几乎都没人耕种了。父亲看着那一块又一块荒芜的土地,心里比谁都着急。作为老农技员,他知道土地荒着荒着就真的废了,再拾起来耕种那得花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功夫去改良,那简直是费财费力。
父亲挨家挨户去动员大家把土地种起来,别让土地荒废了。可是家里只有老人和孩子,主劳动力又不得不出去打工的人家根本没有分身之术。他们也不想让土地荒废了,可没办法呀,于是他们把土地无偿地交给父亲去耕种,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保住这些土地。
父亲最多的时候种着九家人的土地,他宜粮种粮,宜菜种菜,又舍得施农家肥,把每家的土地都改良得十分的好。菜他一个人基本上是吃不完的,他也不拿去卖,只是告诉那些地的主人,想吃什么菜自己去地里拔就是。于是他一个人种菜,七八家人在吃,看上去很是吃亏,但父亲却乐意。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地的主人打工回来了,想种地了,父亲立刻把土地归还人家。对于一大把年纪的父亲来说,一个人种八九家人的土地的确很辛苦,但一想到土地保住了,没有荒废掉,他依然乐此不彼。
前几年又来了个土地流转的政策,父亲说好好的土地要盖大棚,盖厂房,过几年老板抹抹屁股走人,那些残砖烂瓦搬都搬不走,那得糟踏了多少好田好地啊。父亲死活不愿意流转土地,和父亲有同样想法的人也说宁愿把土地荒着都不愿意流转。所以实施了几年的土地流转政㭰,硬是在我们村执行不了。
2021年,在县乡相关部门的通力合作下,土地流转政策终于让一部分人如愿以偿,每家每户本来就不多的水田,又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纳入土地流转范围。
失去了土地的人们,年轻人还可以外出打工,或者就地务工,而像父亲这样执着地热爱土地的老年人,打工又没人要,就只能把百分之百的精力投入到为数不多的土地上。
父亲开的这块荒地大约有两分左右,方方正正的一块土地,东边种了一排架豆,正在开花接豆。父亲说架豆下面他还种了两塘洋子瓜,明天就可以吃洋子瓜了。地里种了玉米,已经收完,包谷杆整齐地堆放在地面上,准备用来覆盖在麦地上。西边种了一排高粱,说是种了喂鸡,高粱种在田埂外面,这样既可以保坡,防治田块踏方,又让土地得到了充分的利用。更夸张的是,在田埂外面的坡上,父亲还种了萝卜和南瓜,一直种到水沟接近水的位置,当真是一寸土地都没有被浪费。
父亲对土地的执着和热爱高于一切,所以只要有土地种的日子,他就感到无比的踏实和自在。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父亲一辈子在土地上打拼,他爱这片热土爰到骨子里。不管多贫瘠的土地,不管是旱地还是涝地,不管是沙地还是粘土地,只要一经他手,不到三年必定是肥得流油的沃土。
父亲已经73岁了,在父亲看来,土地就是他的生命,只要土地还在,他就拥有了全世界。
然而,我们这一代,我们的下一代,是否也曾对土地怀有一丝一毫的深情?是否也曾想过,土地就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大本营,是一寸也不能被荒废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