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题记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
小湾一别十三载有余,太奶奶故居已成忆中残影,旧事经年,如花委地。几回清梦归故里,当时明月在,无奈梦醒无人语。
小湾傍水而生,蜿蜒数十里,水边多植夹竹桃、垂柳以及女贞子各树,若遇雨,渡船主人摇橹至林下,“靡靡绿萍合,垂杨扫复开”,小湾之清在此。
水乡之趣莫过于行船,雨中行小船更是妙趣横生,只可惜余幼年体弱多病,这样的美事不常遇得。只有一次,河对岸有亲戚家娶亲,那头已是花炮响、宴席摆、新娘子妆毕小轿抬,太奶奶这头衣衫浆罢、家禽喂毕、小孙儿扣扭虎帽歪,急匆匆赶到渡船口,天色如墨,风雨欲来,可要等有房舱的大船回来,今日怕是不必去了,于是,我终于如愿以偿地上了小船。
船行半晌,冷雨飘然而至,遥望岸边,乌桕湿黑,水蓼凄红,一行白鹭惊起。伶俜的渔舍、一横瘦堤、几点灯火,都在烟雨缭绕中看不真切,忽闻有声如鹂,啾啾然,山谷皆响。“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雨中行船至今忆起犹在梦中。小湾之趣,浅尝辄止,已叫人如痴如醉。
家住小湾,水土养人,四季果蔬不断。太奶奶的小菜园无论四季,总是有新鲜蔬菜的供给。犹记冬日晚饭,屋内设一小火炉,一圆耳乌砂锅置其上,锅内煮着乳白的鱼汤,太奶奶从菜园里摘回一捧翠绿的大白菜,烫进热汤中,顷刻间,满锅新鲜,老少皆喜。
若是来了客人,炉子边更是热闹。“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客之间推杯换盏,相谈甚欢,松柴微火,暖香融融。俄尔酒醉,把手落泪,絮絮不止,彼时月华茫茫覆下,小湾静默如处子,唯此处烟火未绝。我年幼欢喜热闹,总是因有客人的缘故,胡搅蛮缠,不肯早睡,最后却又自己围着炉火昏昏睡去。把我轻轻抱上床,给我盖上暖和的厚被子的,一定是太奶奶。小湾的养育之情,任光阴抽离,却怎能忘怀?
余稍年长,就读于湾小。放学后,总端一大凳一小椅,携满带零食,在老榆树下做功课,母鸡过,看母鸡,猫过,看猫。等到天黑,在屋里挑灯夜读,太奶奶虽责余贪玩,却又不忍,拿过作业本,眯眼细瞧,半顷,颤巍巍拿起笔替我描拼音,我于是放心睡去。次日,功课被老师狠批,小儿无知,竟气恼地回家对太奶奶撒气,将老人所描笔迹全部擦去,可怜我太奶奶昨夜不知抄写至几多时也。
此后,读书逐渐用功。某日,邻妇浣衣归,见余口中念念有词,笑问:“汝长大成才,可会忘了太奶奶?”吾答:“接太奶奶与我同住,一日四餐!”太奶奶笑不能言,邻妇大赞吾孝。而今,寝食与共者何在?悲夫!小湾之伤,念之使人断肠。
又三年,小湾大雪,太奶奶去世,我随母回城。老屋无人打理,草木丛生,一片荒芜,又因年久失修,终于于暴雨中倾塌。小湾,后遂再不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