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切纱窗时,我正立在洗脸台前,指尖还沾着洁面乳的泡沫。厨房方向传来瓷勺叩击陶碗的轻响,忽然一声清冽的“嘭”撞进晨光里,像春雪融尽时最后一声冰裂。我望着镜中自己微怔的眉眼,忽然开口:“可是那只蓝边白釉的碟子?”姑爷在蒸腾的热气里应了声“是”,话音未落,我已踩着拖鞋转过拐角——那只月白釉碟正躺在晨光里,碎成七八瓣,边缘泛着薄瓷特有的冷光,像褪下的素色甲胄,静静完成了某种庄重的谢幕。
昨晚剖完三条鲳鱼时,我特意从碗柜深处翻出它。蓝釉边缘在灯光下流转着幽微的光,像被揉碎的夜空凝在瓷上,竟比平日多看了几眼。今早盛鱼时,雪白的鱼腹衬着碟面半朵手绘玉兰,蓝釉边映着晨光,连蒸汽都像是带着画韵。那时我举着碟犹豫片刻,想着该拍下这图景的,不想转身洗漱的刹那,脆响便惊落了晨光。此刻蹲下身,最大的瓷片上,玉兰缺角的花瓣正兜着一缕斜光,清瘦的姿态竟比完整时更多了分孤绝的美——原来有些告别,早就在凝视的目光里埋下了伏笔。
指尖抚过瓷片边缘的细棱,凉意在掌纹间洇开。这些曾盛过阳春面、浸过酱菜汁......此刻带着释然般的冷峭。忽然想起上周在龙泉上垟古镇,见过匣钵里沉睡千年的宋代瓷片,釉面开片如冰裂纹,还听过有考古学家说那是匠人特意在釉料里揉入玛瑙,让时光在器物上慢慢写下纹路。原来破碎从不是意外,是万物与光阴的默契——就像这只碟子,昨夜被选中盛鱼时,蓝釉边缘的微光或许正是它在向我告别。
裹起碎瓷片时,窗外麻雀啄食的“啾啾”声混着风过纱窗的轻响。地砖上碟底的圆痕尚未淡去,像月光落了一夜,留下的浅淡吻痕。忽然懂得的“万物有灵”,原来器物的魂魄,从来都藏在与人相触的温度里,有我用它晾茶时指尖的余热,是我盛鱼时目光里的惊叹,是每次取放时指尖与釉面的轻擦。此刻攥着碎瓷片,掌心的薄凉里分明渗着经年的烟火气——它不再是承托食物的器皿,却成了时光的琥珀,封存着每个晨光里的絮语。
新的瓷碗在碗柜里泛着温润的光,而这包碎瓷片,终将在某个露水未干的清晨,被埋进阳台那盆开着月季花的土里。当蚯蚓爬过粗粝的瓷边,当根系缠绕住带着釉彩的碎片,它们会听见吗?听见一只菜碟在晨光里的最后一次绽放——不是碎裂的脆响,而是光阴轻轻接住它时,那声极轻极柔的,“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