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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这是和谐小区吗？您知道江河老师住哪儿？”

“是，但人住哪？得打电话。也没听说小区有叫江河的。”门卫大爷嘴里一边嘟囔，一边打开门卫室临街的窗，探出头。

春妮一脸灿烂，忙把手里的橘子往门卫大爷手里塞。“大爷，我和老师失联多年，机缘巧合打听到老师住这，您行行好给查查。”

门卫大爷在小区人员信息登记薄上翻了又翻，也没找到名叫江河的住户，恰巧赶上晨练回来的吴大妈，曾是江河老师国学班的学生，才知道江河是笔名，高远山才是老师的大名。

谢过众人，春妮循着地址，来到老师住处，在门前站定，捋了捋头发，用手背沾了沾额头沁出的汗，上上下下理了衣裤，长长吸了口气，才抬手敲门。

半晌，高远山颤颤巍巍地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春妮一脸茫然。

“你找谁？”

“高老师，我是您儿子的女朋友，春妮。”

“什——么？你是海洋的女朋友？”

高远山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张着，下巴掉了似的，合不上。

“对，对，我是海洋——，是高海洋的女朋友。政法大学毕业，是精诚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律师。”

进了门，和春妮预料的一样。房间落满了灰尘，被褥零乱地散在床上和客厅的长沙发上。茶几上的茶具应该好久没用了，茶壶、茶杯一律积着厚厚的茶垢，茶台下的水桶壁长了青苔，透着一片一片的绿斑。厨房里冷冷清清，成箱的方便面凌乱地摆着，像个储藏间。春妮抽了抽鼻子，感觉喉咙堵得慌，脱掉外套就打扫起卫生。从里到外先扫一遍又拖了两遍，东西该规整的规整，被褥该换洗的换洗，末了再全面擦拭一遍。一通忙活，房间既干净又清新，阳光斜着照进来，能闻到芬芳的香气。

春妮把高远山的书，一本一本地擦掉灰尘，分门别类整齐地摆上书架。清理书桌时，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拙朴厚重力透纸背，是老师草写的一首诗。

《麦子》

麦子

你是孔夫子的麦子

“庶之，富之，教之”

你哪金色的麦浪闪耀着仁者的光芒

麦子

你是濂溪的麦子

“绿满窗前草不除”

你哪绿油油的麦苗是太极图溢出的天地气象

麦子

你是阳明的麦子

“岩中花树一时明亮起来”

你哪沉甸甸的麦穗正是良知的参赞化育

……

高远山搬了凳子，在阳台的太阳里，看着春妮忙着，没有反对，春妮要东西他就给找，不怀疑，也不客套，像失散多年重聚的父女。

那天起，春妮就在高家住下了。一天三顿，给高远山做好陪着吃了收拾了才去上班，每次回来，手里总拎着些菜呀肉呀之类的吃食。有次买了好些盆景绿植，雇了车送，门卫大爷说，春妮呀，你这是给老师当保姆呢？还是当闺女呢？比亲闺女还亲！

和谐小区，没有人不知道高远山的儿子高海洋，挪用公款与朋友做生意被骗进去了。当时，单位只想把钱追回来，并没想把人弄进去。可高远山一则拿不出那么多钱，二则认为闯了祸就得承担责任，横竖都得受教育，坚持不管。海洋妈田红梅，当然不肯，跟高远山闹，要把房子卖了救人，赶上楼市低迷，就是出不了手。

高海洋进去了，田红梅天天哭，说高远山不管自己的亲儿子，把一辈子的积蓄都供养了无亲无故用不上更靠不上的野孩子……这就是不循常理违背天理的报应。田红梅本来身体就不好，加上伤心过度，心气一天一天弱了下去，不久就撒手人寰。

春妮给高远山说她要把高海洋“救”出来，犯错关了几年也受教育了，无论政府还是家人，得给个改过自新重新开始的机会。高远山也只是跟着“嗯”一声，声音从喉咙里出来，还没进春妮的耳朵就不见了。

人们都说，高海洋要从里头出来了，春妮去高海洋原单位交了钱取得了谅解；更有知情人说，假释的程序都走完了，就等着批文到所里直接接人了。

高海洋低着头，走在回家的路上，不停地把脚下的小石头踢到路边、远方，偶尔碰到铁皮垃圾，发出闷闷的响声。

春妮一步紧一步地跟在后面。

“高海洋，海洋！”

喊了好几声，高海洋才停下来，目光像刀子一般刺进春妮的眼里。

“我爸没钱，就是有钱也不会管我，他，他没探视过我，一次也没有！”

高海洋紧握了握拳头，又松开，突然抱头，嚎啕大哭。

春妮摸了摸他的脸，掏出手帕为他擦泪，然后紧紧地抱住高海洋。

“海洋哥，老师是个大好人，没有他就没有我今天……也不会有现在！”

原来春妮，大名乔海燕，是个孤儿，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是高远山以江河的名义资助上学。大学毕业前夕，春妮写邮件告诉高老师她已经联系好单位，今后第一件事就是报恩。后来，高老师中断了联系，仿佛人间蒸发似的，杳无音信。她四处打听，联系到高老师资助的其他学生，也只打听到所在城市和老师家里出事的零星讯息。

“那么多钱，你从哪弄的？！”

高海洋颤抖地握住春妮的手，他想起曾经的过去，脸上煞白：“送我去所里，送我去所里，我是个罪人……无法救赎的罪人！”

迎着风，春妮仰起脸，眼里满是晶莹的泪花。

“我跟单位签了十年的合同，预支了十年的工资，预订你和我、我们和高老师，一世的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