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继续谈严歌苓的《小姨多鹤》。前两天我们先后分析了多鹤和小环两个女性形象,故事中,她们的处境和命运、人性中的良善和坚韧,深深打动着我们的心;让我们在为她们凄苦、多舛的命运惋惜的同时,更被她们人性中闪亮的品质所折服。
那么,和这两个女人息息相关的男人,张俭,在故事中又是怎样一个形象呢?接下来我们继续深入故事,来看看这个对两个女人皆有亏欠的男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和旧社会大家庭中普遍存在的大男人是否有所不同?
我们不妨先回顾下之前读过的这类故事,有关旧社会女性命运的;其中的男性大都是清一色的大男子主义,狂傲、自私,以丰厚的经济实力和性别优势视女人为物品,三妻四妾,喜新厌旧;长久以来,不知将多少女人陷入泥沼,在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中迷失自己,活得浑浑噩噩,毫无价值。
这样的故事,让人读了既为她们不值又为她们悲哀,可就是可怜不起来;除了沉重感就是无力感。其实,归根结底,她们的不堪处境是那个时代造就的,是男人们的残酷、自私、没心没肺、无情无义造成的。
而严歌苓在《小姨多鹤》中并未落入这种俗套,她所塑造的男性形象还是能给人以宽慰的;虽然也并未从实质上改变女人的命运,但多多少少让人能在绝境中心存希望,从苦中觅得一丝甜来。
张俭,这个听从父母的安排,买得一个日本婆子回家传宗接代的男人,首先对原配小环是没得说的。他觉得他的这一行为对小环不起,所以处处表现着对多鹤的无视、无情,以宽慰小环心中那份委屈。
只是,随着时间的迁移,天长日久,本性善良的他又不得不对多鹤起了恻隐之心,甚或还有爱慕之情;然而,由于国仇家恨,他不想也不愿承认自己这份心、这份情,但是,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一切便不再是初始的模样。
以前,他觉得多鹤在这个家是多余的。如果没有多鹤,他和小环、孩子们将会有个简单和乐的家,以致于他曾借机将生完一女二男的多鹤遗弃掉;可是后来,多鹤那不吭不哈的任劳任怨,那骇人听闻的凄惨经历,慢慢帮他化解了仇恨,使他穿过戒备、憎恶、冷漠而渐渐爱起她来。
只是,他将这份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情份默默隐藏,使他们成为一对秘密情人,瞒着所有人在所有可能的地方幽会;之所以会是这样,或许是因为爱上仇敌心中不安故而隐藏,亦或是因为他张俭在乎小环的感受,从而试图减轻她的失望吧。
总之,自此之后,张俭对家里的两个女人都有了情分,看上去竟感觉有些“美满”了。然而,“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再隐瞒的事情总有暴露的时候,而暴露又改变了张俭对待多鹤的态度,一切看似又回到从前,继续着那种“不清不楚、窝窝囊囊”的家庭生活。
说到这里,我们忍不住要对张俭声讨一番了。为何就不能在家中和两个女人好好相处呢,非得跑出去招摇,到头来不但没能顾全小环,还靠她摆脱困境;对多鹤也是,在无任何解释的前提下,张俭那突然爆发又突然泯灭的爱,使她再度成为最孤独的人。
而事实上,用不着我们来声讨,在张俭心中他自知对两个女人都是有愧的。
虽然他曾在生死线上挽回了小环的生命,违背父母的心愿即便是小环再不能生育,他也要“放弃孩子保大人”,但因着多鹤的存在,他便觉得自己永远对不起小环了。特别是后来多鹤回国,患病的他被多鹤接到日本就医,和小环隔了万里之遥时,张俭那封没有写完的信,充满着永远表达不完的歉意;可以说,最后他是怀着对小环的无限歉意离世的。
而对多鹤,他却是自知亏欠更多。明明是妻子、母亲的身份,却让她不明不白做了几十年的小姨子和小姨,即便是多鹤本人不声不响不言不语的,他张俭的内心又岂能安宁?
书中,张俭接受审讯时他曾想:他们拖着多鹤一道南迁,也是出于良心不安,因为他们不想让多鹤这个苦命的女子因为他们更苦命。他对多鹤,是有罪的。
话说到此,我们也看清了小环和多鹤在张俭心中的地位。一个有愧,一个有罪,足以说明一切。对小环,他一直想尽到的,是一个丈夫、一个男人的责任和爱护;而对多鹤却总要迟钝些,他想对多鹤做的更多的,是弥补,是赎罪。
故事中,两个女人一起去探望狱中的张俭时,小环曾将宝贵的探视时间留了一半给多鹤,因为她知道:张俭的命里有一部分是多鹤的,没有小环在的时候,属于多鹤的那个张俭才会活过来。
这就是了,张俭这个复杂家庭的一家之主,这个家中唯一的男人,是温和、多情而窘迫的,有时他甚至还不如小环通达、强大。读书的过程有些时候,我总觉着这个家庭的强者是小环,弱者是多鹤,张俭是夹在中间,时强时弱,有时也是需要鼓励和安慰的。但是,事实上,整个家又分明靠着他来作支撑,顶梁柱一直都是他,此乃千真万确的。
总之,在小环那伟大的“凑合哲学”下,他们一家人再怎么不清不楚、不合常理地搅合在一起,几十年也过来了;而当经历了这几十年的风雨坎坷之后,他们之间已经缺了谁都不行,打打吵吵一辈子,早就吵闹成一块骨肉了。要不,尚不知自己身患绝症的张俭怎么会心怀歉意与希望,写信给小环要接她到日本,继续生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