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住在一个面积相当的小区里。里面住的大都是些富人和官员。我们十个同事住在十楼。三室两厅,一个阳台,两个卫生间。没错,五味杂陈的住宿生活。
我来到这里已经有两个月,已经成功和这些同龄人打成一片。
我们遇到的最大问题便是吃饭的问题。十张挑剔的嘴在那贪婪地等待哺育,注定不好安排。有明白人提出把十个人分成两组,错开时间来分开做饭,每组五个人,确定分工。我的任务是买菜。有人负责煮饭,有人负责切菜,有人负责烧菜。分工明确不代表没有问题。问题是一定存在的。最大的问题,是各位专职人员的不稳定情绪,特别是那位炒菜的厨子。相比起其他活,炒菜是最费神耗时的。除非你非常热爱它,或者心态特别好。事实是包括我这个旁观者清的记录者都不曾有过舍我取义的觉悟。所以这就是常态的生活。充满破绽和局限,让人不知觉地沉溺其中。
我们在饭桌上,是不谈论菜肴的品质的。酸咸苦辣绝口不提,一大口咽进肚子里。这种默契是有着前车之鉴的。曾经有无心之人感慨一道菜味道偏咸,便引起厨子的愤怒,后来还闹起了罢工,一发不可收拾。后来渐渐演变成这种局面。厨子做出了优越感。
而我要说说买菜的事情。每天下班以后我得第一时间赶去买菜,并尽量保证与煮饭时间相吻合。这是我一天内唯一的消费时刻。我得把每天买菜的开销控制在四十块以内。这意味着我不能有任何感性的发挥。菜市场位于我们小区的边缘,步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那是一个小规模的菜市场。可以肯定的是,在我所居住的那个小镇,那里的菜市场都比这里大。菜市场里的菜贩子一个挨着一个,守着各自的小城池,井井有条。每当我走进去,就开始有殷勤的摊主向我吆喝。我往往对他们投以礼貌的微笑。买的菜大多相差无几,永远都是肉、鸡蛋、土豆、茄子、蒜苗、胡萝卜和青菜。很难有什么新意,这样周而复始,生活处于不理时节的循环之中。
在我处于青春年少的时候就常自命不凡地对未来做出展望,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我可以没有房子和汽车,但必须在繁华都市里有一份销售的工作,它鞭策我保持进取的态度。我穿着白色或者蓝色的制服衬衫,理着利落得体的短发,言辞委婉周全,与客户巧逢妙迎。见机行事,洞察局势是我的天赋。而我在这里,获得的是一份与机器打交道的工作,汗流浃背,灰头土脸地出没在小区的地下车库,不需要语言,这并非对这份工作的轻视。我尊重任何脚踏实地的劳动。我只是有些怀疑,在我们这个每隔一阵子就吹一阵风的国家,我们的大学生可以根据兴趣、天赋、优势、时势选择专业。却大多无法从事专业对口的工作。很多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却迫于生存与流言,背离了理想,选择了偏差的定位,出现在错误的地方。
这个铁饭碗是父母安排的,因为有熟人,所以父母毫无疑问地认为我将前途无忧。当然,这个秘密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平日里我与那些怨声载道的应届大学毕业生同事一样,抱怨公司的制度,嫌弃微薄的薪水。祈祷机器的故障少一点,期盼差旅费审核程序快一点。我与他们一样浮躁不安,对公司的体制,和这包罗万象的社会,我们保持着愤慨的心。我们见缝插针,把客观的一切诋毁得体无完肤。我想大多数人都这样,一边埋怨体制,一边寻找体制的漏洞谋求利益。一边对所从事的工作嗤之以鼻,一边恬不知耻地享受着工作携带的福利,并依赖着这份工作维持着温饱生活。这大概是一种思维惯性,需要道德修养作为牵制,人大多缺乏这种自知。这是种优雅的克制。
我想我也未参透这个道理。在很多场景中我都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并一度认为积极表达是一种善意和陈恳。其实无非就是嘴上贪图痛快罢了。我不说假话,但我也并不高尚。我时常用一些冠冕堂皇的是非和逻辑来怂恿自己。我就是个嘴硬的俗人。
每当我想起这些,我都仿佛看到我的灵魂,看到它破败的模样。那是一个岌岌可危的我,即将陷入误区,永无翻身之日。没错,这种质问和反省,让我失望极了。我想起我热爱的写作。如果说有力量的真挚文字需要纯粹与专注,那么现在的我是无法完成这项工作的。我要做的是净化自己,把自己擦拭一新,让自己恢复到平衡的原始状态,重新出发,而不是每天想着凑足这几十万字的事情。
我的工作是电梯的日常维修和保养。穿着蓝色的大号制服,可我总是觉得那很像城管的衣服。我们电梯维保人员就住在小区里,就近负责这个小区的所有电梯。听说这是省内建成的最大小区,有资历老的同事说,这个小区在住居民不少于六万人。一个让人惊叹的数字。的确,我总能看到男女老少们在小区里活动。穿白大褂的老人听着收音机来回踱步,中年女人提着刚买的蔬菜赶回家去,年轻的男女并坐在凉亭里窃窃私语。小孩子蹲在浅水池旁,数池子里的金鱼。小区里环境很好,种着很多花花草草,覆盖在这块土地上,与那些精巧智慧的建筑相辅相成,这里是没有纷争和摩擦的,每个人只要有一个栖息地就好。也许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终极,理想不过太平如此。
我作为一个行业新手,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打扫电梯卫生,这是保养的一部分。在井道里,也就是电梯轿厢运行的轨道空间里进行作业。这是我们的行业术语。我所说的这些区域,行业外的人是全然不知的。在他们的眼里,在未进入这个领域的曾经的我眼里,电梯就是一个厢体。从未考虑过它的原理和隐患。有喜欢的作家描写一个上班的女人,对一台故障电梯的恐惧和逃避。后来在乘坐这台电梯时,因电梯坠落丧生。毫无疑问,这个故事充满了想象力。但她涉及到了一个生僻的领域。这种事情在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发生。电梯其实是一个安全系数很高的传输工具。这个故事反映了非专业人们心中对电梯的认知。它们无疑是锋利钝重的,无法掌控的危险设施。像个无可预知的黑洞。
我也无法爱上它。这些钢筋钢筋铁皮的呼啸着的机器,它们一点都不婉转,不符合我一贯持有的审美。
我在三十楼的高空作业。这不像建筑工人的高楼支架,这份工作很安全,即使没有任何身体上的保护设施也不会不可预料地摔下去。我在井道里控制电梯上下行,把电梯导轨上的灰尘和脏东西清理干净。我的心态很好,会在从事任何看似没有希望和尽头的工作中看到一丝生机。我的生机是写作。在大学时期我常会看一些文学杂志。有个年轻人道出真谛:只有想象是不会碰壁的。我对小说创作的热爱便是一种契机。它是独立脱俗的深山幽兰。生活的不如意不会影响到它,贫穷的冷嘲热讽也不能干扰到它。它自顾自地开放。如果缘分成熟,自然会有一只采摘它的手。
而我大致能够明白人们的毫无希望意味着什么。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获得一份量体裁衣的信仰。
我常常在思考,我的这种迎难而上的乐观,大概是源于某一刻我对万事万物的真诚态度以及对热爱事物的三分保留与坚持,生活的确是会回馈给人一种充满愉悦的可能性的。人该试着抓住并相信任何适时而来的凭证,并让自己继续。
我庆幸自己的二十岁仍然没有一味地衡量得失,而是保持思维活跃,思考着一些逻辑边缘的问题。我竟会觉得这是种善的循环。
我在三十楼透过观光梯的玻璃眺望这陌生的城市一角。千篇一律的建筑并不是我的热衷。我喜欢观望那辽阔的江水。我喜欢任何大的水域。大海,长江,湖泊,甚至是老家的水库。在我的经历里,我有幸见过大海,还有大面积的人工湖。我为之震撼和动容。我是个喜欢在形容一件事物时暗自较劲的人。但在形容这些大自然的尊严时,我束手无策。我感觉到自己的肤浅。这是真实的体会。而总是有一些所谓的大家,倾向于用形似神离的比喻,用胡拼滥凑的排比,用闭门造车的数据,用一切流水线一般的轻佻词汇去亵渎它们。在我看来,那些腔调迂腐极了。
在后来的时间里,我一直去亲近它。是在躁动的夜晚。有时和同事,有时独自去。
江水携带着泥沙流远,无可挽回。不可避免地,江边散布着猪狗的尸体,白花花地漂浮在江面上,泛着依稀的油光。这是人类的劣迹。现代文明的戏码已经被推向高潮,很多事物已经偏离了原始面貌。我相信它们的力量仍在,未被消磨完尽。
我站在意志残存的长江边上,站在它伟岸的身躯下,情愿做个信徒。此情此景总是让我心生不知所以的神往,产生一种这世界本该是广博雍容的错觉。如同一个隐喻。
温柔匪帮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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