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和我,都越来越瘦,而童年的记忆,却越来越丰满。
竹园,水塘,蜻蜓,瓦片上的青桐树籽,红头绳,尘土飞扬的操场……
这都是我童年记忆的碎片。
童年,一半的记忆在乡下,一半的记忆在镇上一个半旧的学校。
那时,每年的暑假都回到湾子里去。
记忆最深刻的是,每年母亲都要在学校旁边的菜地里种玉米,但我们从来都没有吃上母亲种的玉米。
因为每年玉米成熟的时节都是在学校放暑假期间,而我们总是在暑假期间回到湾子里和爷爷一起住到秋后开学,我们再去的时候,玉米只剩下一棵棵的光杆子,玉米啥的都没有了。
所以我一个也没吃到嘴,到现在我还有点心痛。还记得我不止一次问母亲,说她不该种。
可母亲年年都乐此不疲,会把空地都种满玉米,说成熟了让学校附近湾的小孩子弄去止馋也挺好的啊,反正不能让地荒了,怪可惜的。
不知道当年掰玉米吃的那些孩子们会不会在某一时刻突然怀念那些时光,反正我是挺怀念的。
学校对面湾,好像每天夜晚都踩水车车水,男男女女扯着嗓子唱号子,听起来像极了死了人唱道先生做法事唱的调调,抑扬顿挫的,我总是大热天把头蒙进被子里,吓出一身汗。
镇上有个大礼堂(电影院),落成之后,第一场电影放的是《诸葛亮吊孝》,母亲带着我们去看,那时在大礼堂看电影要买票,而且需要自己带凳子。那晚,大礼堂检票口外人山人海,挤涌不动,异常喧闹。
我们去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放映,有很多人并没有带凳子,所以挤在或坐或站的人堆里,基本上看不到,当然我的目的并不在电影,只是刚热闹。
这时场外没有买票的人有很多,推推搡搡的人群突然间失控,拚命往礼堂里挤,那个礼堂在没有放映完一场电影就被人们把围墙挤倒了,我是那晚的幸存者之一。记得有个人拿着椅子拼命砸向不断涌进来的人群,仓皇间母亲丢下凳子拉着我才得以逃生。
想想很可怕,一张电影票,就足以毁灭一群人。
喜欢到处疯玩。
喜欢湾子里的夏天,蜻蜓长的好漂亮,红色的尖尖的小尾巴,象红透的小辣椒。
还有一款大头大眼睛的,狡猾的很,比较难套,如果有谁套一个,会引来好多羡慕的目光,有满满的成就感。
池塘的水,清凉凉的,看得见小鱼小虾欢快的游来游去。小蜻蜓立在池塘边细树条的枝头,晃晃悠悠。
我们则拿着粘有蜘蛛网的小棍条蹑手蹑脚的靠近,想将它们逮到把玩。
湾子中间有个小脚老太太,院子有一棵枣树,天气不好的时候总有一些枣子掉落,趁她不注意,我们会溜进去捡几棵放进嘴里解解馋,小孩子嘛,也没有心机和顾忌,一兴奋就开始叽叽喳喳,老太太看到了就骂“杀千刀的耶……”作势撵出来,我们会一哄而散。然后又再次溜进去寻寻又觅觅,乐此不疲。
过不一会儿,总能听见老太太数数落落的哭“我的儿啊我的心啊”,想念她死去的孙子。她的孙子,和我们一般的年纪,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死了,一个叫红的小男孩。
记得那段时间,红的母亲总是拉着我母亲的手,诉着哭着,说坐车抱着红回家时,人家从破了洞的袜子上面看到她抱着死了的红,不让她上车。每每这时,母亲总是红着眼眶陪着红的母亲,轻声的劝说她,说一些宽慰的话。
而那时候,小小的我们,哪里会懂这些辛酸苦痛。听着小脚老太太骂我们,我们还有一丝丝的得逞,并且还会不懂事的大声喊叫“逗人爱死得快,逗人嫌活千年”。
现在想想,我们有多么逗人嫌。
馋嘴,不晓得有多馋。湾子后面有一棵青桐树,(写文之前,我网上搜了,才敢确定叫青桐树。)结了好多的青桐树籽。趁大人睡午觉,我们便结伴去捡,捡起来放在瓦片上,下面掏个洞,用石头支起来,然后分头去捡枯柴枝生了火把它炒熟。
烧到黑不溜秋的程度,嗑起来还是蛮香的。
那个感觉那个香味现在想起来还是妙不可言。
我喜欢的不仅仅是吃它,是特别爱它的样子,青青的叶子,长成耳朵的形状,上面点缀着圆圆的黄豆大小的籽籽(果实)。
这样又漂亮又好吃的物种实在稀罕。
前两年,有一次回到老湾,没睡午觉,顶着烈日去寻,却遍寻不着。
倒是被山边上卧着的老狗突然狂叫着,吓得不轻。
不死心,又去问了湾子里的一个叔,叔感叹着说,这都多少年的老皇历了,哪里还有哟。
也是,村前屋后都是山,谁会记住一棵树。只是,也许没人知道,就是这棵树,承载的却是我童年近乎一半的记忆。
如今,没有人知道村子里唯一一棵青桐树后来怎么就没有了。
自家院子里的两棵树,一棵是梨树,另一棵也是梨树。
每一个春天,梨花开的时候,院子里总是洒落一地的白花瓣,那份忧伤和惆怅就在一瞬间击中了我。
所以我固执的认为,庭院是不适合种梨树的。
很想再回到乡下,很想像小时候那样,爬爬竹子,套套蜻蜓,再炒一瓦片的青桐树籽,再尝一尝那妙不可言的香甜,甚至被小脚老太太狠狠的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