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了,在冬天还未抵达的时候。
在秋天,写一场雪,就像温黄的斜阳里溅起一声尖利的嘶吼,划破了静寂,又带着些凛冽的霸道。在秋天,看一场雪,就像读张爱玲的字,冷冷的平静,旁若无人地将她的清冷一寸一寸浸润了你的身体,乃至灵魂。
这一场雪,来得好突然。它是冬天捎来的情话吗?急切地想要覆了秋的缠绵悱恻。昨日,我还在落叶中呢喃,还没来得及收起秋的裙角,它便以势不可挡姿态落下。还未褪尽的绿色,连同稀落的萧瑟一起掩埋在尘埃里。
就这样一场薄薄的雪,染指了这个世界。
这个秋天,去得如此匆然,如此不甘。而这世界,又有多少不甘是可以一诉衷肠的?又有多少不甘可以柳暗花明?
得到或是失去,遗憾或是欣喜,只需一颗明净而坦然的心去接纳,便好了。
到底,我们是无法成全自己,成全完美的。即便秋天就这么惨淡收了场,至少还有回忆,回忆是一朵花,可以开成永生的不败。
在秋日里看雪,其实也很美。
手里捧着张爱玲的《白玫瑰与红玫瑰》,读她的“年轻的时候”,读她的“花凋”,心像窗外的雪一般,清清,冷冷。我自是没有见过张爱玲,但我笃定她不是温暖的女子,她的笔那么冷,可以将人性的死角揪扯得无处躲藏,就像将一个人赤条条剥在了你的面前,而她不愤不怒,不激烈不冲动,只是轻轻在唇角扬起一缕冷笑。
她怎么可以冷得那么华丽?哪怕你是不喜冷的,但却无法不去触摸张爱玲的冷,这冷,带着不可抗拒的诱惑,有着横空出世的惊艳。张爱玲的冷,带着些凛冽,又带着些小明媚。终究,我是喜欢了她这干干净净的冷。
《白玫瑰与红玫瑰》里有一句话,是对振保初见娇蕊的描述,他在浴室里看到娇蕊落在地上的头发,然后“看她的头发,到处都是,到处都是她,牵牵绊绊的。”那般绞缠而暗潮涌动的情愫,就这么冷冷几个字就够了。
这多像秋日里的雪啊,霸道而冷静,在猝不及防之后是挥之不去的念念不忘!
遗憾的是,张爱玲的一生却没有落成这秋日的雪,她就像一首诗,渲染了世界,却把自己过成了一纸陈旧,泛着淡淡的黄,参差不齐地躺在平平仄仄里。
雪,落在冬天,是它的宿命。而落在秋天,多多少少,带了些离经叛道的惊叹。
人世辗转,几多喜悦,几多烦扰,伤春也好悲秋也罢,季节的脚步从不会因为谁而停下,即便是放慢,都不会。该走的终会走,余下的时光,捧起双手接下,用一份好心情将那点点滴滴轻拥入怀,兴许那还是意外的美丽。
我起身,看了看窗外,一枝枝,一簇簇,尽是层层叠叠的白,偶尔一处没来得覆盖的地方露出点残绿来,这白雪微绿,一边是盛大的寂静,一边是涅槃的蠢蠢欲动。推推搡搡间,欲说还休,欲说还休的故事呵,此情此景,当也算醉了浮生。
能在秋日里看一场雪,越过落叶的忧伤,淡忘了经年的喧嚣,其实也很好。
如果,Ta可以看一场秋天的雪多好,让那错错乱乱的情一丝一丝结成追忆,再不用醒也无聊,醉也无聊,也再不用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是非。
这人世,又有多少的人跌在秋天的忧伤里,一遍遍唏嘘,彷徨着。
每个人,大抵心上都有一道伤疤,碰不得,去不掉。那里收留着我们的痴恋与执着,也有眼泪、疼痛。多想一生只爱一个人,将那大把大把的故事写成厚厚的书,放在生命的案头,扑鼻的香是每一个日子最美丽的芬芳。时光,总会有落雨的时候,一滴雨,也会打疼一叠往事,碎落的曾经再拼凑不起一段天长地久。
不想回首,不堪回首,回首却总频频招手。原来我们一直深情地活着,纵然世间以凉薄欺我,而我怎可弃往事于不顾?深情是一种罪,放不下,放不开,用一次次悲情的撕裂来成全卑微的暧。
说过彼此珍重,一别之后都要各安天涯。可每一个静寂的时分,总有大把大把的回忆像南归的雁儿结了队成群地飞来。这是一种病,却无药可医。那染心的伤是难以剔除的隐痛。
这世间的爱恨情仇,一次次弄疼了秋天,疼落了一地的叶。如果有一场雪,这般绝决地将它们掩埋,从此,站立成冬日枝头的深沉与寂静,也许,也会骄傲成一种天荒地老。
看一场秋天的雪,冷且冷些,却泛着一丝丝的柔软,一边落着,一边已是化成了雨水的缠绵。雨与雪纠缠着,秋与冬推杯换盏。
雪没有积成坚硬的冰,只是温柔地将秋天拢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