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图/网络
1
结婚后,我在城里安了家,习惯从各大超市买东西。
粽子也不例外。
多方便呀,有礼盒装的、也有散称的,口味更是多种多样眼花缭乱,蛋黄、叉烧、腊肉、豆沙、甜枣、蜜饯应有尽有。我相信这是社会文明的标志之一,分工细化,人人都能把更多的精力投注在自己的擅长领域。
可我带回去的粽子,却不太受家人欢迎。
它们往往被冷落在冰箱的一角,从端午捱到盛夏,才会被陆续想起,然后不情不愿地吃掉。相对而言,父母更中意奶奶亲手包出来的白粽子——不放任何馅料,只保留糯米与粽叶的最原始清香。
记忆中,包粽子是一件极有仪式感的事情。
端午前几天,奶奶便开始准备粽叶,有时亲自上山去摘、有时也会在集市上买,拿回家还要泡水一两天,拿刷子里里外外刷上好几次;
糯米也泡起来了,待吸足水分粒粒张开,便倒进筛子控干水分;
然后才是包粽子。
通常会提前一天进行,奶奶是当仁不让的主力军,我就规规矩矩地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她的手指灵活翻飞,一个个披着碧绿外衣的粽子在手中成型。
节日的氛围就从这里而起,譬如中秋的月饼、春节的糍粑。食物是最直接具体的信号,代表着贫瘠岁月中的温柔慰藉。
所以,我奶奶总是年复一年地做着这件事儿,从她的十几岁到现在,人生似乎也在一个接一个的节日中被标记,青丝变白发。
其实我劝过很多回,我对她说:算了,多累啊,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都会买回来。
她嘴上应着,来年却依然固执地采粽叶泡糯米,孜孜不倦地为节日忙碌。
2
今年,2019年,奶奶81岁的这一年,她终于没包粽子了。
但桌上放着的小箩筐中,依然装了二十来个白米粽子。奶奶告诉我:是隔壁魏家奶奶包的,我买了米和粽叶,求着她帮了忙。
她的脸上似带着一丝忧伤:今年我的右手没有力气,包不了了……
说实话,妈妈和我都不会包粽子。这项工作看似简单,却极考验动手能力与协调能力。妈妈学过几次后放弃,而我始终忙于学业,对家务活儿并不上心。
意识到这点后,我心里忽然一咯噔,这是不是意味着,家中再也没有包粽子的人了?
其实也不止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我爸有时开玩笑,会对我妈感慨说,等老人走了,家里的咸菜罐子只怕都要空了。
这有夸张之嫌,但绝不是空穴来风。
从小,奶奶给我的印象便是无所不能。她从未上过学,大字识不得几个,但所有家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生活哲学说得一套接一套,过日子涉及到的许多东西,都由自己的一双手亲自打造。
除了包粽子,我还记得做米豆腐。
从前的夏天,奶奶总会给回家过暑假的我做上一大锅米豆腐,可以凉拌着吃,也可以煮汤或者油煎佐餐。
她总是在厨房那昏黄的灯光下一边劳作,一边对我讲诉年轻时的苦日子:“那会儿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闲米来做这个哟?”
小小的我便坐在灶下烧火,在一团红彤彤中期待着美味到来。
做好的米豆腐如凝脂一般,被切成均匀小块,浇上酱油香醋蒜汁红油,再洒上些香菜小葱和香喷喷的花生米,既解馋又消暑。
但我已经记不清,奶奶有多久没做米豆腐了。
离家多年,只觉得她在一寸一寸地苍老,尤其是这两年,那个无所不能的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
而这种苍老与衰弱,似乎也带走了我的一个时代。
3
说实话,我对厨房及厨房中的一切,都没有太多好感。
因为它烟熏火燎,往往等同于黄脸婆与家庭主妇,与我的梦想相去甚远。
于是便卯足了劲读书,憋着一口气要逃脱农村女孩的宿命,在远远避开厨房的同时,也努力避开关于乡村的一切。
可今年忽然不包粽子的奶奶,却让我感觉到了怅然若失。
不由要问自己,那包裹在人间烟火中的乡村与乡土,是否真的一点都不令人眷恋?
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事实上,当我回忆起包粽子或做糍粑的场面时,总是会心一笑,能够借着残存记忆躲回无忧无虑的从前,在粽子的香气四溢中寻得一份安心与舒适。
粽子或许并不仅仅是食物,也不仅仅是端午节的象征。
闺蜜的丈夫对“包粽子”一事情有独钟,一进6月,便催着妻子买糯米包粽子,早早地把节日气氛张罗起来。
闺蜜略烦,建议直接到超市购买。那七尺男儿却低下头来,小声辩驳:“小时候家家都包粽子,就我们家没有……”
原来,他在幼年时期便遭遇父母失和,母亲很早时便离家打工,把儿子丢给了丈夫。父子俩便在冰锅冷灶中,凑合过了十多年。
闺蜜一怔,顿时对丈夫充满怜惜,便二话不说准备起来,在浓浓粽香中,一点点缝补他的破碎童年。
这种仪式感背后,其实就是生而为人的最基本幸福。
而“幸福”一词太抽象,需要通过一些具体的行动,来将它变得真实可感。节日与节日里的一系列活动,就是把“幸福”物化,使其真实可感的过程之一。
我决定了,明年要学习包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