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再来
神都什么都好,有文化五千年,有特色美食一条街,有多年的好友和纯情回忆,有生于斯张于斯的一腔故土热忱。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来说,这没什么值得炫耀的。然而,十八岁和高考连在一起,这些又显得那样重要。
2019年的夏天没有蝉鸣,没有百事可乐,没有西藏一日游,没有凌晨零点半躺在十字街大马路上的智障,没有开心烧烤,没有身临其境演唱会。什么都没有——距离英语考试结束不到三个小时,赵棣棠已现身家附近的火锅店,面前是一大桌看了十八年的长辈亲人的脸庞。她很想去唱歌,或者看电影,哪怕插个耳机闲晃在神都西大街的路上都行。只要是自己一个人就好。
“你赶紧对答案,把分趁早估出来,让你哥给你看学校”坐在赵小姐斜对面的赵母眼睛像发了光。她坚信赵小姑娘不会令她失望。大概这样的坚信是种假象,大概这样的坚信是为了赵小姐以后不难过不伤心。她更加坚定百事可乐是买不得了,西藏一日游即将泡汤,演唱会更不用提了。随便涮了一片羊肉,赵棣棠划开手机,答案的来源太多了,同学转发的,教育网公众号发布的小道消息还有各种对答案群。除了数学,其他都胜券在握了,数学好难。关了手机,后脑勺靠在椅子上。
火锅店很热闹,这家店从小光顾,从小,从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赵棣棠还有父亲;那个时候,小田阿姨和杨伯伯还没离婚;小淼淼还坐在赵姑娘身边和西瓜果汁;那个时候,程叔叔一喝大就开始笑呵呵地给小朋友们发亮油油的毛爷爷然后警告赵棣棠一众人“花不完,不准回来!”
“现在最想做什么?”赵棣棠的师傅夹过来一片粉嫩嫩的羊肉。“当然是躲进小楼成一统啊!我想边插耳机听歌边在西大街转悠。”她仿佛找到救星,赶紧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就这点追求可还行!你都十八岁了,这样的一天应该像最平常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去过。”赵姑娘的心颤了一下,宠辱不惊大概可以总结师傅说的话。“谢谢师傅!徒儿明白!”她咧开嘴,将那片羊肉送进口中。
“我不管,我要复读,别拦着我!”三条消息嗖嗖从屏幕另一边发过来,对话框弹了又弹——备注:席爱妃。三个大字夺目醒人,对话内容让赵棣棠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刚查完分的她与其形容是丧青年不如说是一具死尸。五百多分,过了去年一本线,今年就难说,今年复读生增加了十万。她躺着,闭目养神。如果不是“席爱妃”,她才不回呢。席爱妃是个男孩子,本名席欢,赵姑娘发小,按照赵姑娘的话说发小就是爹妈离婚前一起玩的伙计。不同的是,赵棣棠和席欢小升初的时候一起参加了好几个辅导班。那个时候后宫剧大卖,半个影视圈都在娘娘,娘娘地叫着。加上席欢有点女孩子性格,他自小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秋天的时候总是围着方格子围巾和赵棣棠一众去参加辅导班的同学等公交车时总是会说些男孩子不该说的非常伤春悲秋的话。他画画也好看,喜欢杨贵妃,喜欢临摹簪花仕女图,喜欢工笔牡丹,如果不是因为他可以在五秒钟内解决完一包魔法士,赵姑娘真的要把他当成女孩子了。
“怎么突然就想复读了,你多少分?”
“四百多,不要跟我爸说,我不打算告诉他了,你也别告诉你妈妈。”
“就真决定了吗?复读可不是谁都能吃的苦。明年形势不一定好。还是不要轻易下决定,再想想吧。”第二年的形势不一定好,这倒让赵棣棠一语成谶了。2020年的新冠肺炎让全球人民闻风丧胆,足不出户,在家隔离。人是不长前后眼的。今天有吃有喝,说不定明天就躺大街上睡了。
“妈妈,席欢要复读去了。”
“哦?他呀!怎么想起来复读了,是不是考得不理想,多少分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应该不尽人意。”看在当年一起画画一起学英语一起吃雪糕的面子上,赵姑娘点到为止。
滑档了。赵棣棠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滑档了。一分一操场的震撼场面她是见过的,可是一分之差,和第一志愿失之交臂就戏剧了。赵棣棠差点给手机摔了。“提前批不行的话,看本一批好了。本一批保底,留在家没什么不好的。”哥哥望着她那即将被扔出去的手机。没人愿意呆在家念四年大学,除非她疯了。
“同学你好,你的学号报一下。”教务办公处的阿姨倒是非常耐心地看着赵棣棠。不到一分钟——
“本地的师范,可以,不错的,小姑娘。”
“那真是谢谢您!”赵棣棠回一假笑。
她耸拉着肩膀步伐艰难挪到大哥的电动车边。
“这回第一志愿录了吧。”
“嗯。”
“安心了安心了。总比你发小强,他那个分今年走不了的。”
“哦,那倒是。走走走,说好了考上学咱俩去小街吃热干面的!”赵棣棠一个伸腿跨上车来。
看吧,安慰人最好的方法不是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而是你看有人比你还惨。
“哥,我想起来一首歌《何日君再来》。”在中原,夏日的风吹在人脸上是舒服的,尤其是像现在下午五点,临近傍晚,风习习。电动车的好处就在这里,即便是大夏天,跑起来也很舒服,不会被热缠身,中州路上一座又一座名胜快速出现又快速闪开。赵棣棠看着它们,他们,还有她们。即将在这里再呆上四年的她开始重新审视这片土地。
“邓丽君的那首吗?有一点印象,很多年不听了。”哥哥不回头。
“来来来,喝完了这杯再说吧。”赵棣棠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