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海报,就想马上看到这部电影:油画质感的画面,被灰白色的高墙占满了。用线条勾勒出来的大门外,一个着砖红色西服套裙的女人,右手握成拳头,正在敲门。
这个画面,就是电影《尼斯:疯狂的心》的第一个镜头。敲门的女人,是精神科医生尼斯·希尔维拉。这个温和的女人,先是文雅地敲门,无果;加大力度敲门,还是无果;直到尼斯用尽全力擂起了门,门开了,但迎接她的,不是我们预料中的欢迎词,而是彼时治疗精神病的两种方案。那一年,是1944年,尼斯抵达的,是位于巴西里约热内卢的精神病院。
一心想要在精神病治疗方面探索出新途径的尼斯,迎头撞上的研讨会,大力推崇的正是她不认同的两种方法,额前叶脑白质切除术和电击疗法。
(一个患者,只是耽于自己的疯狂里不肯出来)
时过境迁,许多精神病患者经由这两种方法治疗后,留给他们的是终身难以消除的后遗症。早年的美国电影明星弗兰西斯,因为不甘心听任电影公司老板的摆布,备受打击和折磨后,仍不肯屈服于权贵,终于被逼迫成精神病患者。弗兰西斯的真实状态我们无从目睹,可是,好莱坞明星杰西卡·兰格担纲主角的电影《弗兰西斯》却让我们看到,颇有性格的弗兰西斯被送进精神病院接受过额前叶脑白质切除术后,变成了苟活着的偶人。至于电击疗法,我最喜欢的美国非虚构书籍《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的作者罗伯特·M·波西格,在接受过28次电休克疗法后卓尔不群的才华已经不在。虽然,残余的智商还是让他完成了一部令我们只能望其项背的作品《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可是一个天才所拥有的我们无法想象的智商被28次电击摧毁了,怎么想是都让人痛心疾首的治疗结果——这些都是后话。
当尼斯敲开那扇嵌在灰白色高墙里的灰白色铁皮门走进里约热内卢这家精神病院时,额前叶脑白质切除术和电击疗法在精神病治疗领域甚嚣尘上。《尼斯·疯狂的心》没有上演残忍的额前叶脑白质切除术,却让我们目睹到一个狂躁的精神病患者,被电击以后神情是怎么涣散成一盘散沙的。
1944年,没有证据证明,两种正在被全力推行的精神病治疗方案,对人体能产生那么大的伤害因而让接受治疗的病人万劫不复,尼斯·希尔维拉本能地觉得,无论是额前脑白质切除术还是电击疗法,对一个失去自持能力的病人来说,都过于残忍。否定是容易的,否定以后的建设,才是见出真功夫的,那么,尼斯的建设项目是什么呢?
(尼斯一声不响粗暴地对待她的病人)
“让病人舒服,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
“不要刺激他们”
“不要命令他们”
“不要暴力对待他们”
“我们要做的只是观察”
“他们只是需要被当做人来对待”
“他们(精神病人)是客人。我们(医务人员)为他们服务”
……
尼斯从心理学家荣格那里借鉴来的疏导精神病人的方式,当然不能得到精神病院主流医务人员的认同,尼斯只能带着一群被医院放弃的病人去到作业治疗区劳动。从来没有想过放弃的尼斯,从观察开始努力寻找解开患者心锁的方法。那个屎拉在裤子上又用屎在墙上乱画的病人,他画在墙上的“屎画”,是不是有点意思?那个整天唠叨“种子就是种子,种子不是垃圾,种子种下去,就会长出新生命”的男人,拿起画笔来是不是能画出极富想象力的图案?那个胖得不成样子的女人,那个指甲又黑又长的黑皮肤年轻人,那个怀疑被父亲抛弃而不愿意理睬家人的男人……这些被主宰世界的所谓正常人诊断为精神病患者的人,一旦找到与世界交融的最佳办法拿起画笔时,他们的语言竟然如此风姿绰约!而《尼斯:疯狂的心》此刻给了我们整部电影中最温暖的一场戏:绘画释放了这些精神病人身体里的戾气后,他们那么安静、安宁、安谧地在阳光普照的院子里与前来探望的家属相拥。在不显眼处默默观察着自己的医疗成果的尼斯,幸福得周身被勾上了金边。我们的耳畔,响起了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琴声叮咚,不疾不徐地参与着暂时摆脱了病魔的病人们安静的狂欢。管弦乐加入到钢琴声里后,被医院嫌弃的作业区,阳光灿烂。
(他们在画和他们的作品)
说什么贝多芬是超越巴赫、莫扎特的存在!贝多芬的音乐世界自有其深不可测的妙处,但巴赫是永远没有人能够超越的,就像《尼斯:疯狂的心》中巴赫音乐从天而降的那一场戏,试想,换成贝多芬的作品,和谐吗?只有将生命奉献给宗教音乐的巴赫,他的作品里才处处有神启。而尼斯在1944年就能先知先觉额前叶脑白质切除术和电击疗法不是好的精神病治疗方法,不是神启又是什么呢?就算里约热内卢的这家精神病院最终抹掉了尼斯的成绩,那又怎样?我们还是记住了尼斯·希尔维拉这个名字,因为她以自己的真诚听懂了神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