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关注小冷源于在楼梯转角处的一次偶遇。
那天下午,我签过到准备上五楼的办公室,一楼的转角处是楼梯,楼梯的对面是水房,走到那里忽然想洗一下手,就走进水房,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摔倒,就在这时,一双手紧紧地扶住我,我也顺势扶住了他的肩膀,稳住身形才发现这是一个柔弱单薄的男孩,脸色有些苍白。我真诚地对他说:“孩子,谢谢你。”他的目光一闪,快速扫了我一眼,马上黯淡下去,甚至感觉到他的目光里有着千年的寒冰,拒人之千里之外,他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接着拖地上的水渍。
他眼睛里的黯淡和冷意一直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
到了办公室我说了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八五班的老师们一片声讨,汇成一片声讨的海洋,“他啊,八年级五班的,混世魔王一个。”“那孩子,一块冰疙瘩。”“别提了,学习一塌糊涂。”“作业从来不写。”“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他是不是孤独症啊!”……
从一片声讨中我总算理清了一些头绪:他叫小冰,刚出生不到三个月,父亲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本来贫困的家境雪上加霜,母亲不堪重负离家出走,再无音信,他由年迈的奶奶养大,他不爱学习,九月开学就到一楼帮一年级的小朋友整理水房,没有一个朋友……
自此,我每次从一楼转角处都会在那里停顿一下,一年级的小朋友不会用拖把,总是把水房弄的湿淋淋的,甚至泥点四溅,他就默默地守在那里,遇到举不动拖把的,帮他们涮涮,再给他们,中间有奶声奶气地“谢谢哥哥”,他的脸色会柔和一些,但是很快,这种柔和还没有荡漾开来,就被冻住了。他一般都是低着头,把目光藏起来,不与人对视。
他看到我停顿下来,会看我一眼,就一眼就很快移走了目光,里面有拒人之千里之外的冷。
“你需要我的帮助吗?我是真心想帮你。”终于我忍不住问了一句。“我挺好的,不需要帮助。”我的关心被生冷地弹了回来,像遇到了一堵墙。
一日,我看到他穿了一条很旧的裤子,短的像七分裤。“我家孩子上初中时有一些衣服很新的,拿给你,好吗?”他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有一种被刺痛的冷。
他极度敏感而自尊。这让我想到了含羞草,想到了刺猬,一遇刺激便蜷缩起来,他们对外界强烈的反应难道不是一种自我保护吗?
一天,我又一次在这里停顿的时候,他快速地看我一眼,竟然开口说“我已经不可救药了,从小学习就不好,根本听不懂老师讲的课程。”说这话时他几乎带点麻木与绝望,我深深地理解他的感受,“我理解,你也很煎熬。”他目光一闪,看了我一眼,那种冷意少了许多。
“你这么善良,品质这么好,我打心底里喜欢你。成绩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它没有你想象中的重要。”他又目光一闪,里面有亮晶晶的东西飘过。
此后,我在这里停顿时,每次都可以说几句话。
“奶奶说我精神有问题。”他好像在说一个外人的事。
这让我很吃惊。
“你跟奶奶有沟通吗?平时。”
“沟通?不可能,她能给人缠死。”
他说“缠死”的时候,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仿佛说的不是奶奶,而是一个厉鬼或者妖魔!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我让他班主任打电话叫了他奶奶,见到他奶奶时才真正理解了他的那个“缠死”是什么含义。
我很真诚的告诉她,我想帮助小冰。奶奶不停地说你救救小冰吧,你救救小冰吧……
我解释小冰是个好孩子,他没有问题。她开始说自己的艰辛,说小冰精神不正常,小冰完全把自己封闭了,语速虽慢,可像不绝的水流,密集而下没有一点缝隙,你根本插不进去一句话。好不容易水流小了一点,想转移一下她的话题,她又滔滔起来……我设想自己是小冰,奶奶的绵延不绝的话像是一根无限长的线,层叠交错地缠绕在身上,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随后她放学堵在学校门口,一次次地恳求我救救小冰,我说你能两个星期不对小冰唠叨,我们一起救小冰。她露出质疑的目光,大概是以为我在应付她。
我忽略了一个问题,两个星期后学校基本上就放假了,该寒假了。
新学期开始了,去学校的路上,我在思考,干脆把小冰调到我教的八年级一班算了,我似乎看到了小冰的眼睛里那千年不化的寒冰化开了,甚至看到小冰脸上竟然浮出了笑容……
我第一时间找到八年级五班的班主任老师,刚提到小冰的名字,他说小冰不上学了,被他奶奶送精神病院治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