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皮、剔骨、剜肉凭这三把刀,老邢在肉市里混出了名堂。肉商买好屠货,联系好宰货的人,人到货齐,这就开始,行话里这些人被叫“刀手”。老邢就是刀手中的一把好手,十里八村都认准老邢那三把刀。除非老邢手头活接的太多,肉商怕误了自己的生意才会考虑其他刀手。
按照行规:肉骨归雇主,下水归刀手,另外还要再付刀手手工费。猪狗牛羊,刀手俱不在话下,只需半晌,精肉、肥肉和软骨悉数分离。至于手里活孰时紧孰时松,那就飘忽不定了,当然每逢佳节必定排的满满当当,一天到晚,除了吃喝拉撒,手不离刀。
大哥要娶媳妇,父亲整天琢磨东又琢磨西,备这备那。家里有一牛一羊一猪,好几次我看到父亲两手背在后面,嘴里嘬着烟,在圈前来回踱步,一会瞅瞅牛,一会瞄瞄羊,又一会瞟瞟猪,又一会在那儿闷着头,不知道在考虑什么。最终,在家里开了个会,“三头都杀”,说着说着又扯到我,说什么:“我还小,眼下先解决当下事情。”可我当时并不稀罕,更没有什么想法,有也是想着牛羊猪会先哪个离开我或者这空出的圈子能干什么。
第二天,父亲照常饭后在桌前摽着胳膊,嘴里不断吸着烟,直到烟头熄灭,有时甚至烟早已燃尽还在叼着。自从大哥的事情就一直这样吸烟发愣……
“铛铛铛”,短促的敲门声终于让父亲刻在那儿一般的身躯挪动了,挤出笑脸,赶忙开门。
“老邢,来了啊,吃饭了没,赶紧进屋。”
“吃了,吃了。”我向门口伸着脖子,诧异这声音的柔慈。可进门却是一膀大腰粗的老汉。
“老邢啊,先喝口水……总共呢是一头牛、一头羊和一头猪。家里老大要娶个婆娘,我知道虽然不是什么佳节美日,但这几天你肯定也闲不了,我这本来就不是什么肉贩,还得麻烦你,所以寻思着让你每天中午只宰一个,精肉,肥肉还有软骨各自分开,下水你全部拿走,另外还有工费,怎么样!”
“咱俩个本就是老相识,就是一毛不要也得帮忙。”
“那怎么能行,该咋着就咋着。”不知道是喜悦冲昏了头脑,父亲并没有察觉老邢脸上转瞬即逝的犹豫。
临走前,父亲还不忘喊上一句:“老邢啊,忙不开,中午就直接来我家吃吧!”我也跟着站在门外,看到老邢驻足挥手,然后回首离去。
暖阳刚刚爬到屋檐就被母亲叫了起来,捡柴、对火、看火……基本不进厨屋的父亲却在屋里掂点起了锅。正好正午,桌上已喋喋盘盘布满了。父亲没动筷,我们更没动筷;父亲却也没抽烟……
咣啷咣啷两声后接着熟悉的敲门声,父亲已忽地箭步门前。
“饭刚刚好,赶紧吃饭!”
“吃……吃过了,你们吃吧,等你们吃罢饭,我再忙乎,不急。”这次父亲没有犯晕,拽着老邢着实的手臂就往屋里走。待大家坐毕,感觉屋里都又暖和几分,几束阳光也刚好从屋顶落到门前。
老邢干起活来从不言语,只在一旁卸下腰间三把刀具,一把刀刃平顺略倾,刀身半尺,刀头圆滑不呈尖状,用其剥皮;一把刀刃匀厚,刀身短小,刀尖粗实,用其剔骨;一把刀刃锋薄,刀身修长,刀尖锐利突出,用其剜肉。一碗水,一块磨刀石,三把刀,先是磨刀试刃。真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剥皮剔骨再剜肉,步步紧逼,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天色渐黑,一袋精肉、一代肥肉、一袋软骨已亮堂堂地排在桌前。
老邢并未晚留吃饭,只言家中媳妇还在,需赶紧回家。年幼的我望了望天,忍不住问道:“天那么黑了,一个人走不害怕吗?”
“哈哈……哈哈,听见我腰间咣啷咣啷的声了吗,小鬼小魂还要怕我哩。”
转头向着父亲问道;“这是老二吧,哈哈。”
父亲也没有一再挽留,老邢也伴着咣啷声淡出远去。做事踏踏实实,为人坦坦荡荡,又何惧什么呢!
之后便顺利地进行,直到第三天,干活稳重的老邢今天却有点麻手麻脚,饭也就吃了两三口就喊饱了饱了,像是背上压着个什么,怀里揣着个什么,喘不过来气似的。正时,老邢剔着猪骨,咣咣咣急速的砸门声响起伴着喘息声传入屋内,开门是村口接生婆的儿子。
“别干活了!别干活!生了!生了!”
老邢矗在那儿,一个愣神,又立马扭头面向我父亲。
“没想到刚好是今天,我想这应该得明天,这活……”一个大汉此时的窘相不知是该让人哭还是让人笑。
父亲一蹬跳了过来,“老邢啊,老邢,你是真行,弟妹这几天快生了,你不早说,还接我的活,我这不造孽吗!还什么活不活,赶紧走啊!虎子,咱俩个陪你刑叔一起去!”
老邢又一个愣神就赶紧跟着父亲和大哥奔出去了。
月色涌进院子,父亲和大哥才回来。父亲是嘴巴咧到耳根,眉毛又揪在一起,不知是喜是怒。
“这个老邢,是真行,心也忒大了,真是憨实过头了!”说着眉毛又揪得更紧。
“唉!是真行,来个大胖小子。”说着又跑到母亲跟前,“哎呦!那我们不是喜上加喜吗!”说着嘴巴又咧了起来。这表情真是让我毕生难忘。
大哥成亲当天,父亲还醉晕晕指着老邢说:“你是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