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我在纽约,和配偶看的《sleep no more》。
一年半后,依然念念不忘。是以记之。
凌晨六点的飞机,下午两点才到纽约,中间在飞机上匆忙拿着Kindle复习了麦克白剧本。傍晚在时代广场压马路照了游客照片。然后就徒步走向剧院,7点半准时到达。
剧院是5层大楼——整个五层都是剧院。没有所谓舞台中间,剧目就像是真实的事件,同时,同空间,不同楼层的发生在观众身边。演员跑上跑下,观众就得跟着不停的跑上跑下,追赶跳跃,屏息围观。
剧目改编自麦克白,live零距离浸入式体验——这些是买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的了。不知道的是,每个人都得单独进入。我和大王一起排队进去,存包,领取号码。号码马上就派上了用场——就是你的cohort。他在我前面进去了,我心里紧张了起来——我可是小时候挣脱了姐姐的手,从游乐园的恐怖隧道反向跑回过出口的人,我胆子多小啊。
没办法,人生的真谛是靠自己。
我们的cohort一起挤入电梯。那之前,每个人已经配发了白色的乌鸦嘴的幽灵面具——所有的观众都没有脸,以此来区分观众和演员。你们看过夜宴没有,太子无鸾一开始和一帮穿着白色麻衣带着白色面具的人竹林里跳舞,那种断胳膊断腿舞,就那个感觉。要的就是这种催眠感觉,你觉得自己是隐形的,是背景板,是透明的,是安全感的来源,和作为观众的信念感。
刚到二层,电梯开了,靠门最近的小哥理所当然的走出去了。第二个人跟上,被拦住了。大家就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消失在我们眼前。
这个按电梯的演员,哑着嗓子,用气音说,remember,always travel alone。
我已经剧透太多了。下面主要谈谈感受。
首先,电梯再次开放,我出去的时候,我就已经吓懵了。我刚开始尾随一些人,又发出了一些叽里咕噜的无意义的音节——没办法,真的控制不住。
后来,我想明白一件事情,把心一横,放胆子自己行走。
因为我想到,害怕是因为我觉得我和这里不同,这里是一个可怕的梦境,我是人,我怕鬼。但是,换个角度想,如果我本来就是一个鬼,一个幽灵,正如我的面具暗示我的,而且假如,这个戏其实把我锁在这个楼里,一辈子,那我怎么办,那我还怕啥!我自己就是个鬼呀!那我先好好逛逛得了。
就凭着这一股催眠,我就开始翻道具(被鼓励的),我就尝试着做好这台戏。我进入每个房子,我就仔细看东看西,我就直接走到桌子后面,我一屁股坐下,我开始玩打字机。
就这么,还骗了好几个人哩。好几个人以为我是演员,看见我在那儿读信,打字,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但是,当我遇见真演员,心理建设立马就崩塌了。
我进入一个房子,又是一屁股坐在里面角落一个椅子上。忽然进来好多人,起头的一个没带面具,带着礼帽,还小胡子。我还挺淡定,心说,且看看他干啥!
他拿出放大镜,看看茶几上的信,自言自语,忽然噌的一下,拿出一把雪亮的裁纸刀。
我的妈呀,我本能的汗毛倒竖,我噌的一下站起来,就占到了人群中去了。那一刻,我就是想躲在人群中,想隐藏,想不让他发现我。
你说奇怪不奇怪。演戏,都是假的,可是你就都信了。
我今天看姜思达和刘天池的访谈,她谈到信念感。她说简单来说,信念感就是,比如你给小孩子说狼来了,他就能信。就是规定情境,你就能进入。
嘿,神了。我就想到了我遇见的这把裁纸刀。那一瞬间,我是那么确信,那么害怕,理智就不存在了,只有身体最诚实和本真的反应。
我看戏之前想,没有舞台,观众和演员离那么近,怎么演啊?观众能看见演员正脸嘛?观众能尊重演员们?会不会有观众捣乱啊?比如故意打搅演员之类的。
看的过程中,我就服了。以上情况,不存在。
演员,好演员,真神奇,值得被尊敬的职业。那瞬间,结印完成,给你制造一个世界出来。
你不需言看见正脸,那个场域,就跟你笼罩住了。结界这东西,气场这东西,绝对存在。观众一旦目击了正在表演的演员,除了跟着跑,除了追随,没有其他出路和本领。观众本能的,自发的,甚至自我保护的,围成一个圈,会给演员至少几米的空间作为距离。谁也不敢离得太近,倒不是怕打破宁静——一直就是无声的,这个戏没有台词——另一个极其赞的地方,语言只是工具——而是真的敬畏,也是自保,也是被惊呆了。
太多场景太极端太震慑。场景加重了这种世界观,请君入瓮吧基本上。
有墓碑,有病床,有各种各样的真实房间,也有现场的凶杀,也有尸体,停尸房,裸体这种噱头倒是并不令人觉得脸红心跳——我不知道当时在场直男们怎么想的那一刻,但是我是真的觉得被戏笼住了,杂念都没有空间滋生,因为大脑皮层全是麻的。
最后一刻,要走出去的那几步,我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吊死在我面前,空荡荡,有回响,摇摇晃晃。我一步三回头的看他。努力把这一幕刻在脑子里。
我不了解戏剧道具和布景,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然后,大门开了,一个穿着盖茨比那个年代亮片衣服的高个子女演员在门口接应,血红的鲜艳的唇色,她夸张的大笑,把我一把从戏里拽出来,问我did you have a good night.。我就够高了,她比我还高,一下给我压制了。灯光大亮,尘世依旧,香车宝马,活色生香,我呆呆的点点头。黄粱一梦——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再说一个细节,我开头找了配偶十分钟,但是那么多人同时看戏,跑上跑下,chance真小,遂放弃。半场的时候,我正在舞池楼上闲逛,一眼看见围着格兰芬多(他不是格兰芬多的我也不是,但是狮子的围巾颜色最好看所以买了)围巾的他路过。我一把把他扯了过来,他竟然也不惊讶。要是我的话,在当时的戏剧渲染下,一定吓死了。事后他告诉我,他觉得云里雾里,并没有看懂,所以也不太害怕。真棒,无知者无畏!所以强烈建议复习麦克白剧本之前,为了增强信念感——当然,我怕了,也许是因为我胆小,或者傻乎乎的。
还有一个感想,戏剧,真是人类天性,基因里的——把人迷得五迷三道的。我真后悔我当年参加什么辩论队,而不是什么话剧社。强烈建议开设戏剧教育,从娃娃抓起,小学一年级抓起。不为别的,真的是人类天性。
不是天性我为什么看那么多电视剧电影,还较真写影评?对吧!相信科学!
本文为2018三月份旧作。初次发布于公众号青竹梅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