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放虎归山西
我承认,自己有点情绪激动言辞激烈了。话一出口,顿觉欠妥。要知道,有些事尽管不是出自你的手,有些话尽管不是出自你的口,都可能与你扯上干系——譬如人们说陈清扬搞破鞋,队长说王二打瞎了他家母狗的左眼——何况是呢。何况我舌巧不如簧,脸厚不如墙,随地小便被人攥住老二了不会咬死不认帐。所以,再三权衡之下,我略作修改,把“他妈个逼”给去掉了。
去掉的另一个原因是,都说“相夫教子”,又说“养不教,父之过”,我实在闹不懂说这种五行缺德的人,该是他妈个逼好,还是他爸个逼好。
孟子曰: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用马克思的口吻说就是要找主观原因。这麽说,我应该三省吾身:全班五十多个同学,他为什麽不叮别人,单叮我这颗鸡蛋呢?这说明我还是有缝隙了。我应该在L某嫌弃我老大的字写得不合她意的时候默不作声,应该在L某和Z某联合逼问的时候全部招供,应该在他借插座话音未落的时候就立马跑到供销社买一个回去,应该在他付鸡蛋钱的时候婉言谢绝,甚至定期免费给他送货上门——耶稣说,如果有人打你的右脸,就把左脸也转过来让他打。如果要舔别人的屁眼,就一定要舔出屎,舔出他的熘肥肠来。
而且,要把人往好处想:他这麽严格严厉甚至近乎严霜式的打击教育,是师不惰的表现,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鞭策,是警钟,是棒喝,是用心良苦,是恨铁不成不锈钢啊。
某天,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的我悄悄对一同学说:“你忖计H老师的胡子了没?绿的。”我的意思是,他的胡茬,就像春天从土里偷偷地钻出来的小草一样,是青色的。为毛别人是黑的,他的却是绿的?这一疑惑困扰了我好久,直到遇见相术名著《麻衣神相》,才茅塞顿开:相由心生。这也迎刃而解了后来发生的两件令我百思不解的事情。
借笸箩没过几天,他又在公堂之上,说,米汤,咱们明天一大早准备往公路村口处的电杆上挂个横幅,想跟你借用一下搭保险杆杆了麽,行哇?
我抬头看着他,好像嗯了一声,又好像什麽都没说,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他怒目一睁,怒手一拍,右手食指指着我,说了一通诸如“实话告诉你哇,本来不想跟你借,实在是那谁谁谁家的坏了,要不绝对不跟你借,还嫌丢人咧”之类的抠着屁眼上房——自己抬举自己的话。听得我真想上去掴丫一逼逗:借就借,尖酸你那谁个那啥呀,刻薄你那谁个那啥呀,废话你那谁个那啥呀?有你那谁那啥那志气就别跟老子借,自己爬上去呀。但我什麽也没说,而是在第二天上早读的时候,把拉闸杆拿了去。
是为第一件。第二件也是说来那个话儿长,长得可以绕地球腰身3.1415926圈。
为提高数学成绩的总体水平,把全学区第二名甩得更远一些,新学期伊始,H某提议按照自愿原则,成立一对一学习互助小组。具体做法是,首先把后进生名单列出,然后让另外相对先进的学生挑选。互助方式包括但不限于每天中午放学以后,多加半个到一个小时不等的班,辅导其弄懂当天的知识点,并完成作业检阅。
如你所知,有些同学干别的,比如用自行车链条制作链子枪,用健力宝罐制作蜂窝煤炉子,心灵手巧,如有神助,好像鲁班投胎、孔明转世,可就是不开学习这一窍,有的记不住公式,有的背不会课文,有的解不开方程,甚至因为画圆被撕掉大半本本子。果然应证了那句古话,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已经把它钉死了。
当念到同学G的名字,出现短暂沉默的时候,我挺胸而出,承包了这块希望微薄的贫瘠之地。除了义气用事,就是不想再闻H某那尿泡打人时的难闻臊气。而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挺胸而出,是因为在此之前,我俩发生过一点不愉快。
那是上个学期的冬天,中午放学,准备回家。G说帽子不见了,要找帽子。正要帮他找,B向我递个眼色,示意是他藏的,要我别声张。于是我就随B袖手旁观,看他满头大汗找帽子。后来,他从桌子格子中找到,立马好像明白了些什麽,就嘟嘟囔囔,埋怨我不该藏他的帽子。我就笑眯眯抓住他手中的帽子不让他走:“不行,别走。这事儿得说清楚。你不能冤枉我,不是我藏的。”
“不是你是谁来了?”
“反正不是我。”
B不承认,我也不解释。我俩就这样僵持了半天。后来,看见G恼了,我就觉得很没意思,松开手回家了。
下了晚自习,刚出教室门,一声炸雷夹杂着雨点劈头而来:“米汤,今晌午你欺负俺G来?”
抬头一看,原来是同学G那身材魁梧,又黑又壮,大我五六岁的哥哥。
“没有呀。”我边揩脸上的飞来横唾边回答。
“没有?没有俺G就告我说你拽住他帽子不让回家?咋地,还冤枉你了?”
见他仗着人高马大,摆毬儿吓麻狐,也懒得理他,和其他人相跟着回家去了。
与他成立互助组后,我每天放了学,置自己的学业于不顾,废寝忘食,耐着性子三番五次给他解惑。不觉得冬去春来,冰消雪化,柳树吐翠,梨树开花,猫儿叫唤,燕子叽喳。
又到一年清明时。
中午放学,正在加班,校长去教室喊我们帮忙,到大柳树上砍树枝。事毕,我们每人折了一枝,拿回教室,吹咪咪。咪咪,唢呐的意思。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清明时节,最好玩的就是吹咪咪。挑选笔直的柳枝,用两手的拇指食指捏住,扭动,使皮枝分离。抽去枝条,截取一截嫩皮,裁齐两端。将一端削成唢呐哨子般的形状,一个咪咪就做成了。放嘴里一吹,细的清亮,粗的沉闷。小伙伴们皆以自己的咪咪更粗大为荣,就像长大后以那啥更粗大为荣一样。
想到可以吹咪咪玩,想到过两天放假了跟随长辈祭奠祖先,围坐于树下抚今追昔的清明上坟图,我抑制不住兴奋,趁辅导完同学G做习题巩固的当儿,扛着柳枝在教室里跑起来。
蓦地。
H某端着午饭走进教室,巡视互助情况。看到我扛着柳枝在教室疯跑,丫再次出口伤人:“米汤,你扛上根野坟杆子是要咋地咧?”
我悻悻放下柳枝,来到G的桌旁。
这句话,与L某那句“你狼心狗肺”,如同一个爆炸在耳旁的二踢脚,造成我强烈的耳鸣,又好像两截出现在碗里的菜青虫,造成我长期的膈应。
尽管被骚臭的尿泡屡屡敲打,当H某需要有人给他擦洗自行车、清扫办公室的时候,我仍然没有缺席。比如,日记里这样写道:3月8日,星期日。今天上午下学后,我把两个句子造完,就赶紧去判G的数学作业。判完后,去了办公室。看见某某和某某某正在洒水扫地,我就过去帮他们。一会儿水也洒上了,地也扫完了,我就把办公桌上的土掸了。我就开始写作业。某某说,咱们打羽毛球哇。我俩就打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快十二点一刻了,我们就回家了。
不知道这是人小毛纯不记仇的无心之举,还是人小毛嫩没办法的无奈之举。然不管是无心还是无奈,反正我是举了。仁至义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