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位老人,身份上算是我的爷爷吧,因为他生前和我奶奶住在一起过,至少,名义上是。但我从未看清过他的面容,也从未和他讲过话,只在每年初一的时候会见到他一次。
他住在一间土砖房里,屋顶盖着茅草,零零碎碎的垂下几缕,抬手就可扯掉,以至于后来在学到杜甫的那首诗时,脑海中浮现的第一画面就是这幅景象。门板窗栏大都朽坏,地面是比外面田里稍硬整些的黄土地,坑坑洼洼,墙面亦是这番模样,只是颜色更深些。屋内陈设简单粗陋,堂屋里,一方灶台,一口锅,若干碗具,一件蓑衣,一顶笠帽,几把椅子;卧室里,一张板床,一架蚊帐,一只橱柜;柴火房,一堆木柴,一根铁钩,一个水壶。
在我的记忆中,每次去的时候,他都窝在柴火房最角落里的草垛上,奶奶说是他自己扎的。他从头到脚都是黑色,黑毛线帽,黑夹袄,黑棉裤,黑布鞋,在昏黄的火光和被烟燎得漆黑的墙面衬托下,若不是他偶尔动一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意识不到有个人的。所以在当时的我看来,他就像是隐身在墙内环伺猎物的妖怪。
后来,他身形越发佝偻,身量越发瘦小,常年不说话导致他音高却又喑哑,越来越像一个罩着大夹袄的纸片人,走路无声,神出鬼没。有一年,他突然伸手“夺”走我拿在手中把玩的火钳,虽然只是去拨弄柴火,但在那一刻,我头皮发麻,全身发虚,过后便手脚冰凉,心如擂鼓,甚至对“交代遗言”这件事都有了突破性的认识,在这之后,我对他,就从害怕转变成了,厌恶。
再后来,他离开了,不知道是无疾而终,还是其他,在得知他去世后,我还暗自高兴以后再也不用去那个破房子拜年了。
再几年过去,家里没有提起过那个人了,奶奶也没有,这也无可厚非,他和我们都没有血缘关系,没有抚养和赡养的关系,除了我被吓到之外也没有其他的情感体验了。现在我偶尔会想起那个老人,不再觉得阴森可怖,只觉唏嘘可怜,我有时都恍惚,那人真的存在过吗?
那一抔土,那一块碑,证明着,他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