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里,每逢过年的时候,总要下几场雪的。
小孩子的时间观里,一放寒假便意味着要过年了。而一放寒假,粒粒晶砂,片片莹花,这些北国的精灵,我久违了的伙伴,便飘飘洒洒、纷纷扬扬的如约而至。于是,整个城市便换上新装,有了过年的气氛。
记得有一年,放寒假前一天的下午,我们坐在学校的大院子里开大会,开完会就可以放假了。会刚开到一半儿,那雪便匆匆忙忙地下了起来,它肯定也想急着来人间过年呀。露天坐着开会的小朋友们可受不了了,一个个冻得鼻青脸紫,涕泪成冰。会开完后,冻得瑟瑟发抖的我,抱着小板凳哆哆嗦嗦往家走,一进院门,终于忍不住了,便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哭声恰好被奶奶听到,她赶忙把我叫到她的小屋里,二话不说,解开两颗棉衣扣子,捧起我那两只红通通、快被冻僵的小手,就放到她温暖的怀里……
其实,小时候最高兴的,莫过于大年三十晚上下一场雪。如精灵般安静的从暗红色的天宫落下,神秘莫测,不露痕迹。一直飘到人间的路灯下,才得以看见它的真容。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片片雪花真的好大哦,可没有古人诗中所说的“大如席”那么夸张,说像鹅毛也有些牵强,“未若柳絮因风起”倒是比较像了,可记忆里那场雪来得时候,确实没有风,只记得那些雪花在金黄色的路灯光下,像一群小白蝶,身姿轻盈的绕着那束光飞舞着,翩然而下,落在树上、屋顶和街道上,还有我家的院子里。
那么,在接下来过年的日子里,这雪便会带给我和院子里的小伙伴们无穷的乐趣。
第二天便是大年初一。一大早,穿着母亲早已给我准备好的新衣服,迫不及待的出门。霍!好大的一场雪啊!那么厚的雪,足够我和院子里的小伙伴们玩上好几天了。
墙头树梢上绵绵绒绒的白雪,要是白砂糖该多好!赶忙捧起一小撮,放在嘴边,伸出舌头舔几口,嘿!清冽甘甜。可不知为何,有句诗却把雪说成“空中撒盐差可拟”,我想可能这位诗人生在古代,没见过绵白糖,要不然,这句诗恐怕要改成“空中撒糖差可拟”了吧。
接下来,可以找一片干净的没被人踩过的雪地,用脚上崭新的条绒棉鞋,在雪面上踩出一溜溜形状各异的脚印,再拐弯抹角的转几圈,便会在雪地上形成几个微缩的麦田怪圈。
等院子里的小伙伴们陆续起来,聚集到一块,小院里便热闹起来。我们抄起家伙,扫帚挥舞,铁铲翻飞,把雪归拢到墙角树跟。接下来,一场雪仗必不可少,雪仗打累了,顶着一头雪碴儿,欢声笑语中,再堆个雪人,一个一个的上前比比,看看最像谁。印象中最过瘾、最好玩的玩法,是拿一个大鞭炮,插在雪堆上,点燃引捻,“啪”的一声,雪尘四下飞散,犹如下了一场微型的暴风雪,颇为壮观。
母亲一大早就切菜剁肉,张罗着中午的饭菜。小时候物质匮乏,平时很难吃到肉,也只有盼着过年这几天,开开荤了。忽听一阵欢声笑语传来,原来是小姨领着表妹、表弟来了。
据母亲讲,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就相继过世了,留下她和更年幼的妹妹相依为命,孤苦伶仃。虽然伯伯叔叔们把她俩当亲女儿一样照顾,可母亲还是从小就学会了独立自强。小小年纪便辍学下地挣工分,十五岁就进工厂上了班。用微薄的收入养活了自己,还拉扯大了妹妹。
直到她们姐妹俩各自成家,有了自己的儿女,才算是苦尽甘来。在小姨的心里,母亲不仅仅是她的姐姐,还是她的半个母亲。母亲和小姨之间,有着这样至深的亲情,所以,每逢节假日,小姨总要领着表弟表妹们来串门。今天大年初一,小姨自然是早早就过来了。
我不禁想到,母亲和小姨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每年的年,每个寒天飞雪的年夜,她们姐妹俩,又是怎么度过的呢?我想,那默默飘着的经年雪花,它应该最清楚吧。
儿时过年,少不了雪。还有一样,也是必不可少,那就是花灯。
记忆里,小时候的正月十五元宵节,特别热闹。白天上街,挤在人群里,或者干脆站到街边店铺的窗台上,看街上的闹红火表演。可是我那时个子小,往往只能从人群缝里看几个片断。
最兴奋的是在晚上。早早吃过元宵,在父亲的带领下,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便兴致勃勃地来到街上。正月十五的大街上灯火辉煌,马路两边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可谓琳琅满目。
那时的花灯,大多是临街店铺的店家自己制作的,所以,每个店铺门前的灯都不相同,且各有特色。我们随着父亲一边走,一边观灯,一边还用手指着那些灯评论着。
看!这家门前挂着一对玻璃宫灯,晶莹剔透,做工精致,雍容典雅——这家店的主人一定希望来年的生意能够兴旺发达。呵!那家门前挂着一个走马灯,八面玲珑,里面的转子缓缓旋转,站在一个方向,就能看全转子上的八幅图画——这家主人一定盼望着来年能够时来运转吧。再往前走,一只可爱的大白兔赫然出现在眼前,后腿曲蹲,两只手里捧着药杵,双耳冲天,红红的眼睛迷离顾盼——能做出这个灯的,一定是个嫦娥一样的温柔女子。忽的,那边又蹿出一只斑斓猛虎,吊额金睛,威风凌凌——不用问,做这个灯的肯定是像武松一样的豪爽汉子。
有的人家别处心裁,做灯时还在上面留了灯谜,供游人们猜。好像记得有一盏灯上的灯谜是:春秋各半,日月同辉,打一水浒人物。水浒是我最爱看的书,自然难不倒我,“秦明!”几乎没怎么考虑,我就猜了出来,另一盏灯上写的是:绳子过长,也打一水浒人物。这个人物不太熟,当时没猜出来,后来才知道是索超。
五颜六色的灯把路上的积雪照的熠熠生辉,而雪又把那些灯映的精彩纷呈,真是相映成趣。瑞雪兆丰年,冷酷的寒雪把往年的灾病尽数冻除;灯映财门开,那热热闹闹竞相争辉的花灯,预祝着来年能更红火。
雪落雪化,灯摘灯挂。一年一年,年年过年,现在的生活条件是越来越好了,可是这年过的却越来越没有味了。
如今住在这高楼林立的城市中,每到年关,总会不知不觉地回忆起儿时曾经过过的那些年。可奶奶早已去世;父母已是头发灰白;我的小姨也因病去世多年了。这些年,连雪也不常见了,即使来,也是打个招呼就匆匆而去,而儿时见过的那些花灯,更是难觅踪影了……
儿时的那些过年情味,只能留在脑海里遥远的记忆中了。
真想回到儿时,再看一眼那些缤纷的花灯,再尝一口那甘甜的雪。
哦,那年雪飘灯若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