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以上的分析来看,基本上可以确定晋国内部在战前迅速就形成了两个派别:一派是以上军将中行寅、下军佐范吉射、邯郸氏宗主赵稷组成的东阳联盟,另一派是以中军将智跞、中军佐赵鞅、上军佐韩不信、下军将魏曼多组成的泛新贵集团。
无论是从六卿的占比上,还是各自在内阁中的地位,东阳集团都是处于下风的。除此之外,前面提到的智跞宠臣梁婴父,以及一些独立于六卿之外的其他势力的支持,也都壮大了泛新贵联盟的力量。而范氏的内部也并不和谐,其旁支的士皋夷不服士吉射的领导,想借助赵氏的力量,取代范吉射在范氏中的地位,也站出来表态支持赵氏,从内部分化了范氏的势力。这些林林总总的因素,对于东阳集团都是很不利的。
但万事都不是绝对的,在他们看来,六卿的排名也未必能够决定战争的胜负。而且在战争初期,泛新贵的联盟还没有正式形成,各家还都处于观望之中。韩、魏、智三家都有各自的利益诉求,并非铁板一块,他们与赵氏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矛盾。特别是担任执政的智砾与赵鞅之间,似乎也有一些矛盾,智氏在这个时候的态度都不明确,还有可以争取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赵氏与邯郸氏的冲突很可能是他们占得先机的唯一机会,一旦赵氏收复了邯郸,在要找赵氏的茬就没那么容易了。只要东阳集团抓住机会,以闪电战拿下赵鞅,迅速结束战争,赵氏这些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时不我待,在晋定公十五年(497BC)六月上军司马籍秦伐邯郸后不久,范氏和中行氏迅速联合起来对抗赵氏。两家不仅不同意出兵包围邯郸,同时还在暗地里准备对赵鞅动手。
赵鞅的家臣董安于听说之后,建议赵鞅先发制人。但赵鞅却引晋国的法律说,最先引发祸乱的人是死刑,我们后发制人就可以了。
董安于对此很是担忧,范氏和中行氏两家对赵氏一家,本来就处于下风,若是又不能提前做好准备,赵氏必败无疑。他于是很悲观地对赵鞅说:“你可以用我的人头来向范氏和中行氏做解释,以消除兵灾,以免让国家陷入动荡,百姓因此深受战乱之祸。”
但赵鞅知道,这场冲突已经集聚很久了,并不是杀掉董安于就可以消弭的。而他之所以不去占取先机,并不是因为他有多高尚或者多么自负,恰恰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因此必须要示弱以争取另外三家的支持。而且,赵鞅早先让人营建晋阳,就是为了给自己日后当缩头乌龟用的,此时刚好派上用场,何必仅仅因为要延缓战争而杀掉自己的智囊呢?
因此当年七月,范氏、中行氏合兵包围赵氏宫室时,赵鞅几乎未做抵抗,直接就按照预先的规划逃亡到晋阳固守。范、中行两家也是穷追不舍,迅速调集兵力以国君的名义包围晋阳。
处在局外的韩、魏、智三家都时刻紧绷着神经,紧张地观察着战争的走向,并没有立刻干预。直到四个月后,赵鞅的计策才算开始生效了。看到赵氏在两家的围攻下显出颓势,韩、魏、智三家才有些坐不住,急忙把梁婴父和范皋夷召集起来商议对策。
智跞作为执政,做起事来很是细致,在几家商议好对策后,他找到了早就被晾在一边的晋定公说道:“君曾诏命众臣,始祸者死,如今三卿发动祸乱,却唯独驱逐赵鞅,处罚太不公正,臣建议将他们全部驱逐。”
此时的晋定公早已是个傀儡,并无决策的权力,智跞这么猛一恭敬起来,倒让定公有些不知所措。但智跞也没打算让他说什么,如此说辞只是为了取得行动的合法性,并获得仍臣属于公室的大夫的支持。
在走完正式程序之后,这年十一月,智跞、韩不信、魏曼多裹挟着手足无措的晋定公,以讨叛的名义攻打范氏和中行氏。但这三家的武力实在太差,或者说并非自己生死攸关的事情因此有些不太用心,打了几天没有打下来,反而让范氏和中行氏反攻了回来。
但在这个时候,范氏中行氏犯下了一个错误,他们为了消除敌方的势力,直接围攻晋定公,这就等于公然宣称叛国,将自己的一方置于道义的低点。
此时投奔在两家门下的齐国叛臣高强曾劝道:“俗话说久病成良医,我就是因为攻打国君失败所以才逃亡的,你们怎么能重蹈我的覆辙呢?”
齐国有世卿国、高二氏,但高强并非世卿之后。高强的祖父是齐惠公之孙子高,后代以其字为氏,称为高氏。高强的父亲为齐景公早年的权臣公孙虿(子尾),当年韩起访齐时,子尾曾让高强拜见韩起,韩起评价说高强不是一个能够保守家业的人。由于韩起对高强的评价与另一个权臣公孙灶(子雅)的儿子栾施相同,当时不少人都嘲笑韩起,但后来的事实却验证了韩起的判断。
此后栾施、高强把持朝政拱卫公室,因为有之前崔杼、庆封的故事,二人对于陈氏也有很强的防范之心。陈无宇多次离间栾高两家,都没有得逞,无奈之下,陈无宇只好强攻。晋平公二十六年(532BC)陈无宇趁栾施、高强酒醉之际发难,对二人发动了突然袭击。醉酒之中的二人病急乱投医,仓皇中直奔公宫,欲挟制齐景公以抵抗陈氏,结果计划不成只能出逃。
这段往事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但对于高强来说却历历在目,犹在昨日。他以自己为诫,劝谏范氏、中行氏莫要重蹈自己的覆辙,并提出:“韩魏智三家内部并不和睦,如果想击垮敌人,大可以将其各个击破,为什么要攻打国君呢?如此一来,就会促使他们三家团结起来,局势恐怕就对我们不利了。”
但范氏和中行氏对自己的武力恐怕是太过自信,不愿意听取高强的意见,而是执意与国君作对。晋国公室此时虽然对于卿族来说已经是傀儡,但对于国内的民众和中小贵族来说,依然是他们的精神领袖。国君遭到围攻,就使得这些中小贵族更加团结在韩魏智三家的周围,一起讨伐范氏和中行氏的叛逆行径。
经过几天的激战,十一月十八日,范氏和中行氏终于寡不敌众,逃亡到朝歌。赵氏经过四个月的坚守,利用自己的弱势地位,总算是取得了三家的支持,扭转了对战初期的被动局面,局势开始向着有利于赵氏的方向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