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罗森是一个信奉花与树神的国家，都城建有一座神殿。神殿最主要的神职人员由一位大祭司，三位二级祭司和七位三级祭司组成，然后就是一些巡回的神职人员。

每当大祭司感觉自己的力量日渐衰弱时，就会让这些底层的神职人员在全国挑选出三位最有潜力的孩子进行一场测试。最终获得最多祭司认可的孩子就将被当作大祭司的继任者来培养。

这一年，被选出来的孩子是让，琳恩和汉娜。

让的天赋是最高的，他在学会说话之前就能和植物进行交流。

琳恩的父亲是神殿的二级祭司之一，从出生起就被家族寄予厚望，给予的也是最好的教育。

汉娜的天赋其实是逊色于让和琳恩的，出身也不够好。她在一个小村子里吃百家饭长大，比起珍贵的花木，她频繁接触的大部分是常见的树木和野花野草、灌木等。她虽然在和植物交流时会要花上更长的时间，但是她在与植物交流时表现出了高度的共情能力，这让植物们都很喜欢她。也引起了神职人员的注意。

不过这个能力就像一把双刃剑。

许久之前，神殿也有过这样一位大祭司，因为对于植物们的情绪极其敏感，且易受其影响，最后疯癫了。

但是随着王权的兴起和权力的集中，纯粹的信仰越来越少，有沟通植物天赋的孩子也渐渐难得一见了，于是汉娜的名字还是被上报。

汉娜最开始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而且一点也不想离开村子和熟悉的大伙。他们对她来说就是家人。

她眼泪汪汪地抱着村里的一棵苹果树不肯撒手，谁劝她也不听。

直到她的好朋友罗宾跑来骂她是个笨蛋。

“我才不是笨蛋！”汉娜气得直跺脚，脸变得和眼睛一样红红的。

“你知道大祭司有多厉害吗？之前领主大人派人过来打算砍林子里的树去卖，我们再怎么拦着也无济于事。你如果是大祭司就可以阻止他们了。”

因为信奉着神灵，所以每年能砍的树是有定量的，而且砍之前要派人与树木沟通取得原谅，砍完要举行仪式表示歉意和感恩，接下来还要及时种上新的树苗，要留给时间让树长大。

然而，因为能沟通的人变少，这些也就是走走过场了，但是这些村子里的人对植物的敬畏之心一点没少。所以在今年份的树已经砍过之后，领主再派人来砍的时候，村民们纷纷反对。

“真的？”汉娜吸了吸鼻子，歪头问道。

“真的真的，所以你放心走吧，我会帮你照顾婆婆们还有爷爷们的！”

罗宾拍着胸脯保证，内心却发虚。

他哪知道大祭司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是几位婆婆和爷爷还有村长商量后要他这么对汉娜说。

“好，我们拉钩。”

罗宾笑笑，和女孩拉了勾。

“我一定要当上大祭司，你们也要等我回来。”

三个孩子被特使带去了都城，先去见了国王陛下，王座上的国王神情怏怏地说了些“祝你们好运”的场面话，就让他们退下了。

他们在神殿里面见了大祭司。

大祭司是个个子不高的老人，不苟言笑，三个孩子都有些战战兢兢。

他询问他们如果成为大祭司会如何。

让说要发挥自己所长，要让人们重新信奉神。

大祭司皱眉，这可不容易啊。

琳恩说要维护平衡，将一切献给神殿与神。

大祭司皱眉，这理由也太“冠冕堂皇”了，不知道是这孩子真这么想，还是其他人教的。

汉娜说，大祭司很厉害，当上大祭司就不怕被人欺负了。

大祭司皱眉，这功利心也太强了，而且谁告诉她大祭司就不怕别人的。

他老人家揉揉太阳穴，对自己说：对孩子们要宽容点。

接着他宣布了测试的内容：抽签去往各处，挑选一株还未开花的花木，使其开花，然后通知神殿，各祭司投票选出自己最认可的一株，谁就能成为他的继任者。

“考虑到可能存在的危险，我们给你们每人安排一名护卫，保证你们的安全。”

让和琳恩闻言都神色一凛，而汉娜并没懂，这趟会有什么危险。

如果是担心猛兽，那她走大路就好了吧，而且植物们也会提醒她的。

不过她看到另外两人都很严肃的样子，就没敢吭声，也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站在都城中央的广场，国王还是做做样子办了个仪式，虽然脸上一脸不耐烦的神情，人们还是把这当作恩典。国王陛下可是日理万机。

他们开始抽签，琳恩去往西方，让去东方，汉娜去北方。于是他们就这么上路了。

往北方的路上连野花都不多见，汉娜有时会和护卫大人攀谈，但是对方不怎么回应。

两人都带了干粮和水袋，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干粮眼看着支撑不了多久了，路过树林时，汉娜就会去摘一些果子——毕竟还是能交流的，她也就不怕摘到不能吃的。路过民居时，就去去问问能不能给点水和吃的。

不过护卫有时会捉一些小动物来烤着吃，汉娜总会目露不忍，背过身去，吃果子、干粮和水。

她开始也是会想阻止的，但是她想起村长和她说过，离开村子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的人的行为自己会喜欢，有的会让自己不舒服，但是无论如何，不要以自己的喜好去判定对方的好坏。大家原本就是不一样的。

护卫大人从小就被这样教着长大，而且不吃肉也会没有力气吧。

又过去了许多个夜晚和黎明。

“护卫大人，我们离开多久了啊？”

“97天。”

“我感觉快了。”

10天前你就这么说过了。

面无表情的护卫内心说道。

他也有些困惑，不知道这小姑娘到底要找什么样的。这段时间以来，又路过村庄也路过城市，各种珍稀的花也见了不少。她见到没见过的都会是一副很兴奋的样子，但是并不会停下脚步对他说“我找到了，就这个”。

反正他也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好。

又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小镇。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汉娜，心中猜测：估计她又是逛完一圈就离开了。

“我找到了。这棵合欢。”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汉娜指着村子里的一棵没有叶子也没有花朵、果实，只剩枝干的一棵树，眼眶里盛着泪。

虽然布罗森往北走，温度不那么适宜所有植物的生长，但是现在可是春天。

他一个不怎么了解植物的普通人都知道这不太寻常，而她眼里的泪花他倒没多想。

汉娜开始跑去问村人。

大概是因为这里已经靠近国境线，人们对袍子上有着神殿和宫廷标示的汉娜并不买账。她意识到问题所在后，毫不犹豫就把袍子脱了，又跑去向护卫借钱。

“只要十个铜币。“

护卫不做声，只是从钱袋里倒出十个，放在汉娜小小的手心。

汉娜表示感谢之后，就跑开了。

他倒是不担心跟丢人，直接去了这儿最高处——钟楼的楼顶，往下可以清楚看到小女孩的一举一动。

她在找一些十多岁的孩子套话，然后许诺给对方一个铜币。
　　
因为这儿很小，这个年纪的孩子又基本上都开始干活了，也不会有大人盯着，汉娜就有了可趁之机。

他渐渐开始觉得这个小女孩挺聪明的。因为比别的，她肯定比不过另外两个孩子，所以她只能孤注一掷，找了棵看起来很久没开过花，说不定都快死了的树当作任务目标。一旦成功，很可能会成为一匹黑马，而如果失败，似乎也不会引起别人过多的苛责。最多就是说她不自量力。

对汉娜而言，这些她也有想到，但却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她靠近这棵合欢树的时候，试图和对方建立连接，但是无论怎么努力，自己的声音都仿佛石沉大海。可是她分明能感受到它还活着，也能感受它的哀愁。

太阳西沉的时候，她回到合欢树下，护卫已经等在那了。

汉娜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从前每到初夏，合欢树开花的时候，这儿就会开始举办庆典，夜晚来临，大家在树下聊天唱歌跳舞喝酒，到了午夜才散去。这样的活动直到合欢花谢。

但是两三年前（有的孩子说两年，有的说三年），大家等待了一整个夏天都没等来合欢花。没人知道为什么。

”放在故事里大概会说是因为树的精灵倾心一个人类，而那人类已经死去或者离开，所以它就再也不开花了。如果是这样，我也想不出来要怎么办呢。”

早习惯了护卫的寡言，汉娜自顾自地接着说：”不过我觉得这么猜测太不尊重人家了，还是要去问清楚才行。“

护卫下意识以为她是要去找大人进一步询问，看她将额头贴在树干上，闭上眼睛，才想起她可是可能成为大祭司的继任者的孩子。

路过的人开始投来或警戒或好奇的目光，但是没人上前阻止。

护卫也是没想到，她这一”连接“，就是四天。期间他都忍不住想去探下她的鼻息确认下她是否还活着。而每天傍晚，忙完一天的活计后，顺路过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仿佛一种神秘的仪式。

“是这样啊。”

护卫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睛。

汉娜已经不再贴紧树干，而是望着它，若有所思。

她花了四天，合欢才慢慢接受她，一点点告诉她自己的想法。

合欢其实并不是长寿的树种，很多几十年就死了，而活得越长的合欢，也就越容易遭受虫害。它已经活了百年了，它看了许多的人离开或死去，也看了许多花草开花又凋零，有的树被雷电劈中，有的被大风吹倒。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汉娜有些不好受。一方面是因为能感受到合欢的迷茫和困惑，一方面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从没思考过自己为何活着这件事。

她从记事起，就是被村里的大人和老人轮流带着，她也没想过自己没有父母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也没人和她说起过。

难道是她做错了什么，父母丢下她了？还是父母都遭遇不测？那她岂不如同诅咒一样？

她的存在真的有意义吗？

她觉得嗓子仿佛塞了颗石子一样，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仿佛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一样。

护卫发觉小女孩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可是他也从来没有应付过这种状况，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是几个小孩围拢过来，他认出里面有好几个是那天收了汉娜铜币的。

有个红头发的孩子，观察了一下汉娜的样子，拿出个小布包，掏了个什么东西拿个小木片磨了一些碎末出来就放到她口里。

汉娜的舌头一碰到这个，她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满脸都是，赶紧把口里的东西吐了出来，都是些绿色的末末。

但是喉咙的堵塞感也消失了。

“你给我吃的什么？”

过了片刻，汉娜渐渐平复下来后，问起那小孩。有很强的辛辣味，又不同于辣椒。她很是奇怪。

小孩摊手表示他也不知道。这是他妈妈给他的，说是在河流边采来的，生病的时候鼻子堵着就会给他用这个，他刚刚只是想着试试看能不能管用。

“妈妈说过，这个虽然不能当菜吃，但是也有它自己的用处。万物都是这样。”

汉娜感觉自己茅塞顿开。

是啊，万物都有自己的用处，都有自己的意义的。就算是暂时还没有找到，只要活下去，就总会知道的。

自己的意义也许就是利用能和植物沟通的能力帮助它们还有人类，虽然不是那么强，但是说不定有增强的方法，比如更多的练习什么的。而这棵合欢的意义……

她转头就再一次抱住树干闭上双眼——

“对您来说，这百年来最开心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过了好久，一个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大概……是庆典吧。”

“庆典的时候您是怎么想的？”

“他们看起来都好开心，如果我也能和他们一起唱歌跳舞就好了，不过我看着也是很开心地。既然他们很喜欢我的样子，那我就尽力开更多的花给他们看好了。”

“这就是了啊。您的意义。你最开心的时刻所做的事，就是您的意义所在。”

接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汉娜心里没底，合欢会想通吗？

“夏天又要来了啊。”

汉娜接受合欢的托付，向靠拢来的人们传达了合欢就要开花的讯息，大家可以去筹备今年的庆典了。

也有人不信的，就有旁人说起这小姑娘连着四五天不吃不喝只是为了和合欢树沟通的事。

这话一出口，众人才纷纷想起她到现在还没吃东西的，她才和自家孩子一般大。于是开始有人往她怀里塞白面包和干奶酪还有各种水果。

“你们看，合欢又开始长叶子了！”

就像被试了魔法一样，沉睡了好几年的合欢，干枯的纸条上爆出一个个嫩芽，又缓缓伸展开来。不消多时，就已经形成了一大片绿色的树冠。

月儿升上树梢，大伙都邀她去自己家里过夜，汉娜考虑再三，去了给她吃那绿色末末的小孩家。她感激他们，却也实在好奇。

不想她饱餐一顿睡下之后，再醒来已经是要举办庆典的日子了。

汉娜觉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什么事情，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被庆典欢乐的氛围感染，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汉娜在这呆了一个月，庆典将要结束，她突然发现合欢的生命力在迅速流失。她急忙跑去问它怎么了。

“我说过的，合欢原本就不长寿。开花对我来说其实是有些勉强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做错了……”汉娜又红了眼眶。她感到深深的羞愧。她并没能及早察觉合欢的能量早就不足以维持这长达一个月的花期了。

“别难过了，就算不开花，我也只能再撑一年。与其留给人们最后的一株枯木的模样，不如让他们记住这满树芳华的样子。”

汉娜还是觉得是自己害了它。

她多自私，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

她猛然想起，她忘记通知神殿，大祭司不会知道她已经让一棵合欢开过花。而合欢也是绝不可能再开了，它都要死了。这意味着这场测验她是失败了。

汉娜的十指绞成一团。

“您，不后悔？不怪我？”

“就像你说的，要找到意义啊，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比如你唤醒我，比如我给他们带来的笑容。”

合欢平和的心绪也感染了汉娜，她慢慢平静下来。

是啊，总有只有自己才能做的事，和是不是大祭司无关。

告别合欢和镇上的人们，踏上归途时，消失了好多天的护卫再一次出现在汉娜的身侧。

“喂，你知道，你现在就算回去，也当不上大祭司了吧？”

“嗯。”

“不如来投靠国王陛下如何？虽然你能力不强，但是只要愿意为陛下所用，陛下总能让你更厉害的。”

“哦，你是陛下的人啊？”

“没错，而且就算你当上大祭司，你也护不了你们村子。领主可是听命于国王而不是神殿。”

“这样啊……”

汉娜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虽然多少猜到这种可能，但是，猜测被证实，还是会心头一紧。

“我信你说的这句。但是，你不是陛下的人。”汉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你话说得太多太顺了，简直就像是排练过好多遍一样。护卫大人，你之前可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啊。而且你的呼吸也变了。您完全不适合当这种角色呢~”

护卫脸色一瞬间变得很不好看。他就知道会被看出来，可是有什么办法，大祭司非得让他们几人分别试探这几个小孩对神殿是否是真的忠心，对陛下又是什么态度。

汉娜却不管他，脚步轻快了很多。

回到都城的时候，毫不意外，让和琳恩已经回来了。大祭司这就开始令他们三人介绍自己的成果，然后和其他祭司进行评选。

琳恩是延长了昙花的花期，整整开了一周才谢。而且她把花带来才让它开的，于是祭司们和民众都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昙花从盛放到凋零的样子。

让去了东方一个以莲花为国花的国家，让一整个国度的睡莲在那国国王生日的日子同时开放。国王也派了使者过来专程向让和神殿表示感谢。

汉娜说，自己去了一个小镇，让一株睡了两年的合欢开了花，大家开了庆典玩得很开心。只是，合欢开完花已经没有多少生命力了，现在或许已经死去了。

护卫已经不见踪影，没人能证明她说的一些。

让和琳恩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得意。

没想到大祭司点点头，露出赞许的微笑。又回头和其他的祭司们商量了下，宣布继任者是汉娜。

大家这下都傻了眼，包括汉娜自己。可是这么个没身份没背景的小孩，你说要有什么黑幕，好像也很难想出来。

大祭司向众人解释道：“祭司，并不意味着就比植物和自然更高一等，更不是说就有权力去命令植物为讨人欢心而开花。三人之中，唯有汉娜是没有掺杂自己的欲望，而是倾听、传达。真正作为人与植物之间的桥梁。”

他没有说出口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派出了三名护卫对三人进行的测试，也只有汉娜通过。琳恩表示自己家族早就是陛下的人了，让则是对于比大祭司更高的地位展现了浓厚的兴趣。

他觉得，也是时候该找琳恩的父亲谈谈了。

无论如何，汉娜成为了继任者都是事实。他思及此，走到还没回过神来的小女孩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汉娜这才反应过来，她向大祭司提出自己的困惑。明明她忘了通知神殿。

大祭司表示，这么重要的事哪能真指望他们三个小孩。三个护卫不仅是测试和保护他们的安全（在他们没注意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收拾了不少陛下派来的此刻），也要负责一路给神殿汇报他们的近况。这自然也包括在候选人确定任务目标之后通知神殿。

“而且，我几十年前，也见过那棵合欢，留了一丝精神力在它那。前几天，它通过它，要我好好照看你。它，很高兴遇见你。”

大祭司的面色和声音都渐渐沉了下来，汉娜猜，大概，那是合欢最后的话了。

“嗯……大祭司这条路不好走，你最好现在就做好心理准备。你如果做不到，怕了，趁早说。也省得浪费时间。”

汉娜粲然一笑，眼神却是异常坚定。

“说不定，这下一任大祭司，就是只有我才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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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戒写作训练营三期第21天 学号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