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九,夏天。九点四十,我从南京回到老家,一下车就到处找卖电话充值卡的报亭。毕竟是下班的时间了,我找遍了市中心所有的地方也没发现任何报亭还开着,心里着急,我已经超时了,女友规定,每三个小时必须要报备一次。即使是发个简讯也行,即使是在简讯里发一个表情也行。总之必须让她明确地知道我尚苟活于世。
越着急越烦,越烦越想抽烟,所以只好在钟楼下找了一个杂货店,买了包五星红杉树,后来的后来这烟没了,改头换面变成了小苏烟,不过烟上还是印着五颗星。后来的后来,我的女友也没了,换了一个不需要我每隔三小时报备的好姑娘,但这都是后话了。
我把钱递给卖烟的大爷,
大爷眼神冷峻,找钱的时候手不抖,
胡渣泛白,但整整齐齐。
我接过大爷找给我的钱,感觉钱币上还有大爷的体温,
大概是在裤兜里捂得太久了。
我点上一根,
大爷依旧眼神冷峻,
对我说,年纪不大,烟瘾不大,能戒就戒了吧。
我点了点头,第二口抽得很浅很浅。
从小就有这毛病,但凡是陌生人说的道理,总是特别容易入耳,暖心。但凡是狐朋狗友,长辈亲戚说的忠言,总是特别逆耳,糟心。我把烟灭了,心想无论如何还是得打个电话给女友,不然,她说不定以为我生命垂危,然后泪眼婆娑,一夜之间嫁做人妇了。
我跟大爷说,借个电话打。大爷说,真是稀奇,这年头年轻人还打公用电话,不是都用手机了么?我说,手机欠费。大爷说,早说啊,我这儿有充值卡。 说完从抽屉里甩出两张五十的。眼神冷峻,手也不抖。大爷帮我刮开密码,然后用手捂住说,已经刮开了,你得买,不然不给你看。我说,买,肯定买。大爷说,五十二块,一张卡。我说,成,两张我都要了。大爷说,两张是一百零四,一块也不便宜。我说,行,不过我打火机坏了,你能送我一个打火机吗?大爷爽快地递了两个打火机给我。大爷说,这种劣质打火机不用也是走气儿,送你了。我冲完话费,就此谢过,临走前我问大爷,您这打火机卖多少钱一个啊,大爷说,有时候买一块,有时候买一块五,做生意是看人的,什么人什么价,你还小,不懂其中门道。我再次谢过。
把电话卡喂饱之后,简讯和来电通知不断,手机成了裤兜里的按摩器,滋滋滋地响着。直到我享受完之后才慢慢打开简讯。凡是看到女友姓名的一律跳过,她发的大致内容都是,再不接电话你就死定了之类的恐吓文字。我当时也有想过,要是分手了,把这些内容交给法院,说不定我还能落个万元精神损失费的赔偿什么的。在整齐划一的女友姓名中间还夹着一个男人的简讯。“晚上到了给我个电话,聚聚。”是张澈发的。
我打了个电话给张澈,告诉他,现在兄弟有难速速前来救援。张澈一听心领神会,便开始询问其中注意事项。电话一挂,我就直奔家楼下的花店,买了十一朵玫瑰一朵百合。张澈打车前来接我,送我去了社区的小诊所。
一进诊所,值班的白大褂姐姐走了过来看着我手上的花,一脸茫然。张澈扶着我说,这哥们儿低血糖,昏倒了,挂点葡萄糖吧。我连连点头,开始装晕。白大褂姐姐郑重其事地给看了看,然后说,药不能随便挂。张澈说,再不挂他就要挂了。白大褂说,低血糖吃点糖就行了。张澈说,小小年纪吃出糖尿病可就不行了。
几个回合下来之后,白大褂架不住半夜和人贫嘴,还是同意了。张澈盯着白大褂的胸前看,我踢了踢他,他瞥了我一眼说,我不是看胸,我是看胸前的名牌。我瞥了白大褂一眼对张澈说,看不出来啊,你还有制服的癖好。我躺在单薄的躺椅上,望着头顶上250毫升的葡萄糖放下心来,是时候给她打电话了。张澈拨通了我女友的电话。
“冯娇啊,你男人进医院了,他不肯给你打电话怕你担心,我现在是偷偷给你打的,他睡着了....”张澈的演技是一流的,不然他也不会单身到现在。据我所知,当年他睡过的姑娘,足够他下半辈子阳痿的了,但在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单身。
女友匆忙赶来的时候,我是真的有些困了,张澈负责去和白大褂侃大山,替我打掩护。当然了,这也是他的理想。他的理想就是,和姑娘胡侃,睡不睡那是顺便的事儿,能侃得大家高兴才是正事儿。他说,这陪姑娘聊天好比是售前服务,想要把自己推销出去不能急于推销产品本身,得用自身的服务征服顾客。要是服务到家了,那你和姑娘也就可以到家了,这和姑娘睡觉呢,属于顾客不但买了你的帐,接受了你推销的东西,还和你成了朋友,彼此交心,偶尔你业绩上不去她也愿意自掏腰包帮你冲冲业绩。
对于张澈的营销理论,我一直是深感佩服,但始终没法实际使用,因为我是和姑娘聊天,聊不出五句就会犯困的人。我一直觉得姑娘的声线,只适合用来说睡前的情话。一旦说点什么正经的,就容易让我感觉是小学班主任在给学生洗脑。
女友摸了摸我的额头说,好像不太烧了。我说,没事儿,就是低血糖,昏倒了。赶着回来看你,手忙脚乱,没吃饭。女友说,傻,你以后肯定老年痴呆。我说,就是就是,老年痴呆就是,老了就粘着你,痴痴地和你呆在一起。女友听后努力忍住笑意,就在她快要忍住笑意的时候,我拿出了藏在躺椅下的花。女友笑了,又有点像哭。她抱住我,我享受着她的拥抱,看着250毫升的葡萄糖,已经溜走了一半了,一滴一滴的进入我的血液,一滴一滴的也好像在记录着她拥抱我的时刻。那么漫长,那么安稳。
女友笑着问我,为什么有玫瑰还有百合?
我说,你猜。
女友又笑着说,十一朵玫瑰我懂,一生一世嘛,可多出来的一朵百合呢?
我说,十一朵玫瑰是一生一世,加上一朵百合就是十二,12代表‘要爱’要爱到百年好合啊。
女友再次忍住笑意,再次没憋住。
此时张澈过来使了个眼色,示意差不多了。
我看了看葡萄糖也差不多了。
白大褂过来帮我拔了针。
几天后,张澈说他和白大褂分手了。
我说,你们什么时候牵手的。
他说,帮你拔针头之前。
我说,怪不得,她拔针头的手法比扎针的时候温柔多了。
他问,你那天干嘛要多买一朵百合?
我说,加上百合一共12朵,代表要爱到百年好合啊。
他说,狗屁。
我说,我和冯娇也分了。
他说,狗屁!
我说,真的。
他说,花总是要谢的。
我说,不过我想谢谢卖花的人。
我回想起这辈子第一次冲进花店的情景。
“给我包十一朵玫瑰”
“好”
“你这百合都快蔫了”
“是啊,买百合的人少”
“我挺喜欢百合的,不过女人喜欢玫瑰”
“那这朵百合送你了。”
“那太好了。以后我都在你这儿买花。”
“来,给你张名片,以后要花打电话,提前订有优惠,也帮忙送。”
“你叫冯娇?”
“恩。”
“你这名字比你卖的花还娇呢。”
“你真贫。”
“男人都比女人贫(平)”
“为什么”
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你说呢!”
“你女友真幸福,这么大半夜还能收到你送的花。”
“才不是,这花是我替我哥们儿买来救场的。我还没女友呢。”
“那你有没有幻想过,你和你未来的女友会是怎么认识的?”
我双手一摊说“就是这么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