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社区打工的日子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今日刷到一科普文章,说会写小作文的人,情绪可以得到表达和疏导。时光荏苒,再回首,看到人世间诸多的悲欢离合,方懂得自身有多么的幸运。而幸福的生活靠等靠要也是换不来的,很多人都在辛苦的打拼,再艰难,看看这些故事,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2012年,毕业多年打工屡屡碰壁的我,不得已去了楼下面包店工作。面包店附近大多是熟人,我觉得凭自己的学历,做这份工作着实有点“丢人”。因此,我义无反顾的在工作的间隙在面包配货订单背面写了份简历,经人介绍成功入职“常春”社区工作。彼时社区办公人员闹矛盾,主任急需人手替代,于是“广发英雄帖”将我招至麾下。而这无心之举,让我进入了自己从未接触过的行业——社区便民服务中心。而招聘我的主任由此认定了我是从面包厂“晋升”为白领的小白,至此为她马首是瞻。


而我对社区工作缺乏基本了解,欣然走马上任,是我犯的第一个错误。自以为进入社区工作就有编制,本就是纯纯的妄想。抛开工资待遇跟买面包的差不多,我距常春社区有11公里的通勤路程,对于需要随叫随到的职业属性来说,我整日疲于奔命。误以为社区待遇虽低,但事少清闲,是我犯的第二个错误。事实上社区工作人员多属劳务外派,只有干活的份,没有清闲的份。即便如此,认为社区工作做得好,有晋升加薪的机会,是我犯的第三个错。复杂的人际关系,堪比“宫斗”大戏。没点背景和人脉,只能打一辈子工。


[if !supportLists]1、 [endif]我不是老癫婆


一开始,社区的工作并不复杂,但也不轻松。每月需要对代管的无物业小区收缴一定的管理费,并发放保安工资。虽然大部分居民都支持,但难免还是会受到一些人的谩骂、厌弃。即便,常常因为收费要爬8座8层无电梯的居民楼,我也毫无怨言。主任看我渐渐适应,便带我办理了相关的转正手续。


之后,我成了常春社区的综治工作人员。日常工作虽琐碎,但都还只是前菜,真正的“硬菜”都是后上。一日午休,主任匆忙赶回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两人似多年好友般见面微笑,亲切热络。但细听他们的对话,却十分诡异。


主任先开口问她妈妈的去向,那人轻蔑的回道,哪次不是你们比我先知道。主任被这么一怼,又说她身为子女该好好劝一劝。那人回说,事情不给解决,劝也没有用。主任让其劝说不要再上访了,时过境迁,人事变迁,何苦再执着。那人又答,既然这么多年都解决不了问题,找她有何用。接着,就开始埋怨各部门的办事效率,以及部门之间的相互推诿,让其母深陷“上访门”。


这时,我想起了刘震云的《我不是潘金莲》。故事里讲得就是一个人因为一句话,而上访十几年的故事。而故事里的女主,她不是潘金莲,又是谁呢?估计上访多年,她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名字。而今天见到的这个人的母亲,究竟是因为什么如此执着上告呢?


不稍一会,主任把那人送出了门。她长叹一口气,从侧边抽屉掏出一沓A4纸,对我说明原委。原来,年轻女子的母亲就是此前让社区颇为头疼的上访户——“老杨”。那些了解她情况的老邻居管她叫“老癫婆”。他们说,明明当年拆迁的时候,她拿得最多,得两套房。她还不知足,想要一整条街的店面。说那些都是她祖上的产业,不是癫婆是什么?


仔细翻看她在资料,才发觉她所言也并非凭空捏造,只不过因为历史原因,加上祖屋产权不明晰,家族分支及其继承人众多,按照当时的政策给予了她适当的补偿。但她坚称,那些亲戚都是多年前,寄居或是租借她家的房产不能作数。可按当年九十年代初的拆迁方案,她并不能提供所属的地契或是房契。只凭口头描述,亦无人能佐证她的说法。所以,只分给她分内的两套房子。她不服,至此走上了长达二十多年的上访路。


别人上访都是在本地市政办公室,一哭二闹三上吊,办公楼前拦大轿(轿车)。而她,直接就上北京告状。困了睡桥洞,渴了饮雪水,风餐露宿追着“两会”跑。主任也跟着追到过北京几回,她数过宫城的砖墙,挨过凛冽的北风,好不容易守到老杨,还得一路舟车劳顿将她从北方接回南方。


之前主任也劝过她无数次,让她不要去北京,市区就有信访办。可她不信,坚持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挨批。而此刻,让她不要上访的活,落到了我头上。我先是去了解了一下老杨家里的情况,谁知,被老杨的前夫追着屁股后面,给骂了出来。第二天,厚脸皮的我趴着人家的窗户,瞄到她家的厨房,只见一摞摞碗碟落了一层层灰。老杨的家已经不是正常的样子了。


入夜,因我家离她家太远,换离家近的同事继续盯梢。连续一周多,愣是没有摸到老杨的任何行迹。就在这时,事情发生了转机,老杨她被人带回来了。


那天中午,我照例在办公室值班,主任居然也没回去,她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来。不一会,一个瘦高个领着一个身形佝偻,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走了进来。不用说,那个老妇就是老杨。


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右眼角一团乌青,看上去文文弱弱,一点都不像想象中的上访户那般亢奋。主任关切地询问是咋弄的,老杨避而不答。瘦高个提着慰问品放在老杨面前,和主任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紧接着,主任给老杨的女儿,也就是那天见到的年轻女子打去电话。不多久,狼狈的老杨被她女儿接回了家。主任摇了摇头,同样的情景,似乎每年都要重复一次。我猜想,那团乌青可能是上北京的人太多,被推搡的也不一定。看着她被搀扶地走出去,我居然期盼她经历过这些后,能回归正常的生活。


“两会”闭幕,老杨也确实消停些。只有一回,她突然上我们社区反映楼上邻居扰民,半夜总是闹腾的情况。副主任恰好看见,问了她一句,还没吃早饭呢吧?老杨不吭声,这时我才注意到老杨菜青的脸色。副主任邀请她一道去吃早点,她也没拒绝。


正所谓老杨虐我千百遍,我待老杨如初恋。趁着她们出去吃饭的功夫,我一个箭步冲到她楼上,敲了半天,没人。我又往猫眼里面瞧了瞧,感觉有点怪。于是,我回去找到楼上邻居的电话,一问才知,人家已经搬走半年多了。一直闲置着,等着转卖出去呢。那老杨反映的动静,该不会是……她的妄想吧?感觉被她骗了,但现在回头想想,也许是故意找借口来看我们,怎么都没去跟她了吧?


待到“两会”临近,我和同事又去找她闲聊了,本想看她有没有上京的动向,却意外了解到她还有个弟弟。这下好了,上访名册里面没有他弟弟的记录。老杨透露说,过几天要去看她弟弟,我寻思着能不能让她弟弟劝劝她,毕竟是亲兄妹,怎么只让她一人上访争权益?我忙向老杨询问她弟弟住哪?她说,在精神病院。不一会,她突然又说想念杨书记了,要去找杨书记。我和同事只好陪着她去找杨书记。


那时,我和同事好像她的“左右护法”,陪着她一路东跑西颠。她时而装疯卖傻,时而装可怜博同情,就在我们的耐心快被她消磨殆尽的时候,她突然见着一个收废品的大姐说,收废品好,收废品挣钱。我暗想,若不是她执着上访,半路辞职,现在本可以拿着退休金安享晚年,何必要羡慕一个收废品的。


到了杨书记办公室,得亏杨书记善解人意,耐着性子听她絮叨还不嫌烦。原以为一份早餐,一场暖心的慰问能化解老杨心头的执念。哪知,换来的是她又一次消失。不用猜,她又坐车去北京了。毫无意外,刚到北京就又被送回来了。我在一旁空感叹,老杨这样的行为动机和目的到底为什么?而主任她们早已看清了她的戏码,不过是通过一次次的上访,捞些好处罢了。


有些事,并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就像老杨,她对一件事投入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得不到一个对她来说公平的说法,是过不去的。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公平”的事?就像那书里说的,有时候放弃不是妥协,而是换一种方式活下去。


后面因为人事变动,我调到了别的社区。再遇到老杨,是在一个公交车站。她原本是要在那上车的,但一瞥见我,便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新同事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了一个为了执念,而失去自己生活的女人的故事。


2.独自面对死亡的空巢老人


头顶上忽明忽灭的惨白日光灯,客厅沙发桌上,一双缀着七彩假钻的仿缎面布鞋,在一个微凉四月的静谧清晨,构成了诡异的一幕。


在开锁师傅的带领下,我和同事还有房主亲戚徐阿姨,像一支探寻古墓的冒险小队,摸进了房主陈栩的家。我们一声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像是要唤醒早已沉睡的亡魂,只不过除了灯光闪烁时发出的“嘶——嘶——”声,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随着开锁师傅打开卧室房门后,发出的一声叹息,我们猜到,人没了。徐阿姨不知什么时候冲上前去,确认了死者身份。至此,一个多病的空巢老人,就这样狼狈地离开了人间。同事怕见这种事,让我去查看。


只见一个干瘦的老太婆仰面躺在床边,她面色紫绀,双目凹陷且空洞,嘴微张。似乎在她最后的时刻,还在试图自救。但此刻,她更像一只无人搭理的死狗,四肢僵硬地躺在地板上。当我将这一幕告诉同事的时候,想到一个词——“孤独死”。


在我们惋惜的时刻,徐阿姨忙不迭地打电话给120、110,以及天南地北的各路亲戚,似乎只有她死去的那一刻,才是值得关注的大事。想来可笑,原本陈栩是有机会被救的。


时间倒回到一周前,因陈栩退休后罹患风湿病、精神病,单位同事定期对她慰问。但这回,却迟迟敲不开她家的门。预感到事情不对,忙联系了她的保姆,谁知保姆早就被发病的陈栩赶出家门多日。情急之下,她的同事找到我们社区,想让我们通知其家人。


我上门确认情况后,回到办公室,看着手边的红色电话座机,向街坊四邻打听了一天的信息让我们疲惫不堪。考虑到陈栩的精神状态,主任决定联系他的直系家属,商讨无人看护精神病人的解决方案。我拨通了刚打听到的陈栩女儿电话,告知她陈栩可能因精神病发作将家中保姆赶走了,目前无人看护,需要家属来照顾的情况。她女儿弱弱地回复道,她在美国,学业未完无法回国。诧异的我,顿了顿,低头又看了一遍电话上显示的号码。她女儿可能不知道,我们办公室的电话无法拨打国际长途。


考虑到陈栩离婚后,当年7岁的女儿就已跟随父亲搬到外地,两人常年不联系,未必有多少感情。于是,我转而拨打她弟弟的电话,而他弟弟说,陈栩多年前早就跟娘家断绝了关系。现在要去照顾她的话,那她名下的那套房子,能不能作为他照顾的费用。一句话回得我无言以对,我无奈地挂断了电话。陈栩同事,见我们也无能为力,只好拿出了她前夫嫂子的电话。没想到,作为前妯娌——徐阿姨,竟真的应邀来了。


刚见面的徐阿姨是愤懑的,向我们陈述着陈栩对婆家的各种矛盾纠葛。徐阿姨像是看着我们的面子,才来的。她提前问清了开锁后谁照顾,我们忙说,她有退休金,可以继续请保姆。解决了后顾之忧,她这才同意我们开锁寻人。


外地开锁师傅一问都知道晦气,没人愿意接活。好在邻居消息灵通,找了个见惯世面的本地老师傅,这才解决问题。几经波折,门开了,人没了。徐阿姨松了一口气,开始满世界通知家属亲朋这件悲伤的事。所有的怨念,也在看到她的遗体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她带着哭腔说,没想到她过的那么惨。


不多日,唢呐声响起,鞭炮放起,一条不短的送葬队,浩浩荡荡地从我们社区门前经过。我探出头去,看到了“留学”的女儿,她披着盖脸的长发,木然地捧着陈栩年轻时的遗像,我惊叹陈栩阿姨原长得是这样清秀的模样。我还瞧见了她的弟弟,和她容貌上相似,却在现实中陌生的近亲属。他表现得漫不经心,一摇一摆地走在队伍的后面……


人口老龄化是我们国家目前面对的严峻问题,国家虽然退休金给得充裕,但对特殊老人的配套服务却是空白。当近亲属链接缺失,如何从社会层面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我们一生都要去探寻的议题。这不单关系到道德文明建设,更关系到我们的未来。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第一章 内心的绝笔 已经很久了……很久很久没有休息了,靠在椅背上,她看着表,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
    风中萌芽阅读 209评论 0 0
  • 郑重声明: 本文系原创非首发,首发简书,文中内容做了修改,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七期《我》的主题活动。 (1...
    楚中九歌阅读 4,209评论 56 269
  • 社区干部 1、 刘新丽提着礼品迈进张卫华家敞开的大门,迎面遇见推着电动车准备出门的张卫华。 “张哥,这是要出去啊。...
    豆芽大王阅读 554评论 0 1
  • 2023年3月16日 星期四 阴有小雨 晨雾还没散尽,服务台已经挤满人。我按下保温杯开关,热水浇在陈皮普洱上...
    丿沅沅丷阅读 38评论 0 1
  • (文章内容根据社区工作内容虚构,由Ai整合,如有雷同实属巧合)(以孟楠视角) 2023年3月20日 星期一 多云*...
    丿沅沅丷阅读 66评论 0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