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只鹤》是川端康成先生创作的第二个转折点(《伊豆的舞女》《雪国》可以看作川端康成创作的第一个转折点)时的作品。川端先生用岛村小姐手提包上的千只鹤来命名他的作品,以象征纯洁秀美,或是对纯洁秀美隐性的倾情与追求。然而颓废、虚无、病态、唯美又笼罩他的《千只鹤》。对伦理的背弃,只有感情少有情节的小说叙述方式,混乱的逻辑成为很多人排斥他的理由。除了他高超细腻的笔法,和超强的感情铺张外,这部作品,同他以往的作品相比亦真无可称道的亮点。
但这部作品里,川端先生还是深深印证着日本文化及日本特有的物哀美和一种特有至真的感情方式。
01
《千只鹤》只能是日本的作品,就像《雪国》《古都》一样。九次遣唐使来华,带走了大唐大量的书籍是,生活方式,建筑营式,还有佛教。盛大雍容的文化气象在日本有了奇异的变种。长期岛国岛民的心态和闭塞不闻,让他们在面对一派盛世气象又颇具艳丽色彩的文化时一阵炫目。但毕竟,小国岛民没有大唐的气势,亦就不能支撑起引进的大唐文化的门面,并且因过度崇拜不懂得去分辨并肆意亲近。退守底线,手握大唐文化的躯壳,就有了奇异的变种。
艺伎、相扑是日本文化的两大符号。艺伎代表着一种缩小版的雍容,是大唐歌舞唱喏的异子。艺伎虽成了一个被社会认可的群体,但本质上还是个体的存在,并极易投入情绪。从奈良时代到江户幕府,日本艺伎用极尽妍颜里的伤感伤春之情,用一种含情脉脉,用一种虚华的爱恋挽过了一个有一个虚空了的心灵,了然慰藉了失落或孤独的过客,又在百般繁感中,用纯精神的行为,掩盖了一种人心空洞残缺。(相比之下,中国歌姬更多的是不看对象的大众化艺术的外化,虽有薛涛、李季兰、陈圆圆般倾尽感情的女子),而这种空虚和残缺,就由艺伎来抚慰。在长期“艺伎文化”浸泡里形成了“艺伎情结”——不看对象,在平行中行走,在精神上抚慰与热恋。
《千只鹤》里,太田夫人之于菊治父亲(不可否认,与妻子若即若离的菊治父亲心里于爱空洞,而死了丈夫的太田夫人莫不为孤寂,他们在肉体上更在精神上交媾),太田夫人之于菊治(那双噙着眼泪的眼睛露出了倾诉的神色,蕴含着无以名状柔情;“太太,您能分清家父和我吗?”),太田小姐之于菊治(他们在点茶摔碗的一段何在电话里通话,菊治把小姐看成夫人的影子而移情),粟本近子之于菊治父亲(举止想到近子不过是与父亲有一段无常的交往,就把自己女人的天性扼杀殆尽),近子之于菊治(强迫式的为菊治说媒)都有很明显的“艺伎情结”。
日本人是世界上母子恋最盛行的国家,也是隐藏甚至公开的婚外情(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不大同于法国式)最为正常的国家。这种现象不能用伦理去分析,亦不能简单的因其违背伦理而直斥为病态。长期的“艺伎情结”让这个民做的感情承载、表达、宣泄方式有些奇特罢了。《千只鹤》以及作者后来的《山音》《湖》《睡美人》《一只胳膊》都是这种“艺伎文化”“艺伎情结”的表现。
02
川端先生在千只鹤里还写出了独具日本特色的“以情之名,情以致伤”的感情方式,这与前面所写的“艺伎文化”“艺伎情结”亦有相通。
千只鹤里菊治被抽象成一个以情之名情以致伤的符号,尽管难以成为正常之情,确真的已致伤。菊治背影里是一群同样符号的人:菊治父亲、太田夫人、太田小姐、粟本近子。
菊治对于太田夫人来说,莫不为菊治父亲的化身,以致菊治在朦胧中摇晃着夫人说:“您分得清家父和我吗?”,以致菊治失去了爱稻村小姐的愿望和能力。太田小姐对菊治来说,是太田夫人的化身,以致对催婚冷淡,以致沉浸在对太田小姐虚华的爱恋中不能自己。而粟本近子对菊治说婚,何尝不是对菊治父亲的一种报复和另类执着的恋情。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想必是太田小姐与菊治父亲的骨肉了。相必,太田小姐与菊治都自杀,菊治说:“让粟本一个人活下去”,而这般混乱又彼此纯粹,谁又能活下去?
一群以情之名,情已成伤的人啊,他们在虚空中寻找精神依托,错乱的种种纠缠,有违伦理的邂逅,绵绵情意,款款深情掩不掉伦理上的压力,他们有一种负罪感(太田夫人时常忏悔,菊治父亲早亡等)。太田小姐在为母亲做三七时,对菊治说:“请原谅家母吧,家母是个不好的女人。”菊治接道:“说上原谅的,应该是我吧!”可谁又能原谅谁,谁又该原谅谁呢?
03
以情之名,情以致伤的感情方式,就像清醒地知道酒里有毒还去喝,享受混沌里的不明和快感。这是怎样的一种愿望诉说和精神寄托啊!他们放下衣袖,用真挚的情消灭距离,一起沉沦,得不到解脱后,自茧般的投入死亡。
再次回到日本“艺伎文化”和“艺伎情结”上来,并向前推一步,菊治在某种意义上不仅仅是“以情之名,情以致伤”的象征。在日本这个艺伎曼舞轻歌情感杂乱的国度,他还升华成了那群抱着错位的情,甚至是错位的义理,抱着虚化的恋,甚至是不辨的真的那群人的代表。日本艺伎仍在演着古典,一种柔美中的倾情和抚慰,浓艳脂粉下是敏感的灵魂,扭曲的恋情。她们用一种虚华的爱恋,一种至腑的倾谈未日本男人疗伤、解闷,也让自己黯然神伤。那些香浓香消的艺伎,那些潦倒虚空的精神群体,哪一个没有菊治的影子呢!
川端先生的作品,追求精神上的“余情美”“物哀”与“艳”的结合。在一种神秘朦胧中描绘感受性的美。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民族,即使《菊与刀》将日本的本面揭示完美,给我们以恰当借鉴,但很多时候我们还是难以理解他们的行为。日本过于独特的
“东方美”难以让人深入,情感性太强。《千只鹤》到底怎样解读才好,也许这样说比较好:
《千只鹤》只能是日本的作品,而且,绝不会把它和其他国家的作品相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