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7)
梅雨季节过后,河水猛涨了。
河流一改她平日里恬静秀丽的模样,以无可争辩的嚣张姿态席卷着泥沙、水草、和各种生活漂浮物奔泻而下,显露着浑浊的狰狞面孔。昔日碧绿的河滩只剩下一棵孤独的河柳在浊浪里摇摆。河道的拐弯处,湍急的水流中不时泛出一个个巨大的漩涡,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在一去不回的波涛中旋转舞蹈。宽阔的河面上,一点点白色的鸥鸟扑腾着翅膀夹杂在寻食的鹅鸭群中,嘻戏在波峰浪尖上。
上涨的河水不仅给禽类们带来了欣喜,也给沿河的村民们带来久违的骚动。
男人们拿出搁置半年的鱼网、鱼具,划着鱼盆,在水流稍缓的区域,扎放好网具。一年一度的涨水季节有望给他们带来新的意外之喜。女人们带着孩子聚集在堤岸上兴高采烈地看着自家男人在河流上的英姿。
老欢喜也划着幺子盆在河里放着丝网。他本来就是个逐浪的高手,小盆在他的身下如一片轻盈的树叶漂浮在浪波上。几只老鸭跟随在他的后面嘻闹,就象是他的忠实粉丝。
他喜欢这涨水的季节。看见这浩浩荡荡峰涌直下的河水,他浑身的肌肉里都充满了亢奋。这想这才是他一展身手的舞台。他希望在岸上观看的人群中能有老奶的身影。往常他都是能一眼发现她的,那时他就会嗬嗬地对河水飙几声笑,算是对她的回应。可是今天他没有看到。
他这才意识到,已经有几天没见着老奶了。
老奶一肚子怨气地走在河堤上。她的内心填满了苦恼。
还是为了家里那两个让她伤心的宝贝。
椿生和爱芹结婚没到三个月,两个人就开始了无休止的吵闹。好象一对天生的冤家。两个人的言语中都充满着对彼此的强烈不满。一个好端端的新婚之家就这样常常鸡飞狗跳。
椿生认为自己的老婆太张扬了,让他很受剌激。爱芹嫁到这里不到一个月,就熟悉了全村大小几百号人口。她为自己的自来熟的能力沾沾自喜。她常常会捧着饭碗从一户人家窜到另一户人家,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地套近乎,她天生就有这种社交素质。
椿生是个本分的人,他讨厌女人这样疯疯癫癫地抛头露脸。忍耐了几次之后,他终于冲她嚷开了:你每天拿着碗走东家跑西家,难道是叫化子出身吗?吃饭都没个品相!
爱芹自然毫不相让:要你管,我去哪儿人家都欢迎。象你个窝囊废,就知道呆在家里。自已没出息,还说别人!
她满眼是瞧不起的不屑。她知道她的目光会让他很受伤。那样她的目的就达到了,她就是要让他在她的面前彻底偃旗息鼓。
椿生果真就不言语了。他也知道和这样的老婆,也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他现在一心扑在养蟹池上面,对于女人也只能忍气吞声,并不过多地计较。
尽管夫妻二人常常冷战。但爱芹并不在意,她觉得只要没有他的羁绊,她就很快乐。她喜欢为所欲为地生活着。
她喜欢去镇上闲逛,在花花绿绿的杂货铺子上左挑右选,然后带着一堆颜色鲜艳的便宜货回家。从她头上的发夹到脚上的塑料拖鞋,全是这些劣质货色。她会穿戴着这些耀眼的新款在村子里招摇。很快,村人们就给这个嫁来不久的女人起了一个绰号:花大姐。爱芹听到这个新名号也不愠恼,反尔有些得意。她认为这是对自己一惯时髦的赞赏。别的女人想花俏起来,还没这个眼光呢。她想。
她努力追求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但这个家庭的拮据常常让她忿懑不已。她讨厌婆婆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吝啬样,觉得老奶虚伪无比;男人椿生又木头呆脑,无趣至极。她觉得家里的空气实在太沉闷了,没有一丝新鲜空气。她选择了逃避。有时她会跑到村庄闲人聚集的场合,和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调笑。
有一次,椿生偶然看见爱芹竟然坐在一户人家的牌桌上,嘴叨香烟,眉开眼笑地和几个赌棍厮闹。这个老实的男人并没有去惹女人,而是怒火中烧地跑回家,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对着老奶大叫:都是你让我要娶她,看看这个娶来的妖精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
老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也无可奈何。的确是自己,强压着儿子要娶她的。现在儿子的忿怒,她只有默默承受。但她心中的苦水,向谁诉说啊。
老奶一个人沿着河堤走,泪水在她的眼睛里翻滚。她听见河水在自己的耳旁呜咽。河水声里有个人在断断续续地唱:
天晴也好,
下雨也好,
大妹子你一人要走好;
笑笑也好,
哭哭也好,
大妹子你开口了就好;
水也悠悠、路也迢迢,
谁是我的心肝、我的宝,
大妹子你知道、你知道……
是老欢喜在河里摇着船,远远地跟着她,象是自娱自乐,又象是专门唱给她听的。
老奶背过身,泪珠子成线地落下来。
下一章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