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初五,是端午节,也是外公去世的日子。
外公已经卧病在床一年多了。从刚开始的身体麻木到后来失去语言功能,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再后来外公就仿佛完全失去了意识一样,总归是不能自理的。
我对外公的记忆并不清晰,许是长大以后不常与他沟通的缘故吧。印象里的外公是不善言辞的,他很少侃侃而谈。偶尔去他那里,他也只是问一下我的学习情况。对于其他的,他从不多问,我也不会多说。
可能在外人眼里,我外公也是最忠厚老实的吧。所以,他吃了很多苦,任劳任怨地在乡下待了一辈子。
外公没有正式的工作,是一个没有编制的“赤脚医生”,靠帮别人针灸赚钱营生。虽然没有个响亮的牌号,但经他医治过的病人没有一个不拍手称好的。就这样,他帮很多人缓解了身体上的病痛,在当地也小有名气,越来越多的人会打听着寻上门来请求救治……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善良敦厚的人,最后自己却受尽了病痛的折磨。
听妈妈说,外公一直多灾多难的——以前掉进过石灰塘,被烫得遍体鳞伤;骑自行车送菱角来给我们的路上,心脏病发作被车撞……外公作为一个有着严重家族遗传心脏病和高血压的患者,能活到今天,已经实属不易。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有些人从出生开始,他的人生就被“设定”成了“苦难”级的。
在外公不能自理的日子里,都是外婆在拉扯着服侍他,妈妈一得空也就回去帮忙。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很难!有多难,有多累,只有照顾过的人知道。
当然,在外公卧病在床的时候,外婆和外公的经济来源也很紧张。外婆没有办法,也不愿意多麻烦子女,总是能省就省。我的奶奶也会同情外公外婆的境遇,总是隔三差五的做好了鱼虾,炖好了汤让我妈送回去。大家都希望给予外公外婆力所能及的关怀和帮助,都希望外公能坚持得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
但是,坚持实在太难了吧?虽未曾经历,但我能体会——在这样的状况下,躺着的人受罪,服侍的人也受罪。终于,外公坚持不住了~
前几天,妈妈从外公家回来总是不开心,有时甚至吃着饭都会哭出来。她跟我们说,外公不吃饭不喝水了,估计情况不太好了。后来,外公又开始进食了,那天妈妈回来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再后来,妈妈接到了电话,说外公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于是又赶忙奔了过去。
端午节下午,妈妈回来接我去看望外公。我看到外公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嘴里一直有痰向外吐着,有一阵呼吸会特别急促…看着妈妈在那帮外公接痰,帮他疏通呼吸,我心里也感到十分心酸。我拉了拉他没有知觉的左手,感到一股透彻心扉的冰凉,他没有看我,我也只当是空调太凉了。
走之前我跟外公说,表弟还有几天才能答辩结束回家,我也要去扬州上学了,让他等我们回来陪他。虽然那个时候外公早已经失去意识,但他无神眼里还是写满了难过。
回家的路上我跟妈妈说,应该去医院用机器吸痰,再给他接点儿氧气,说不定可以多维持几天。妈妈说,她知道浑身插满管子有多难过,医生来看过说他也经不起折腾了。确实,大人们的决定我也能理解。毕竟,再多的折腾也可能都是徒劳,不如就让外公少受几分罪吧!
那天回扬州的大巴晚点了,平时五点半的车等到六点多才发车。车子大概开了不到半小时,妈妈在群里发消息说外公走了。我看着手机一下子愣住了,眼泪不自觉的掉了下来,既有震惊,也有悲悯。
后来我和表弟处理完学校的事情都赶回来奔丧,望着躺在那里瘦得跟往常判若两人的外公,听着妈妈啼哭着诉说外公和我们小时候的种种事情,豆大的泪水也滚落了下来。
等我们平复好心情,就要跟大人们一起面对来吊唁的宾客,然后把外公体面的送出门。出殡前一晚,我们在外公旁边守了一夜。当然也有其他自发留在这里送殡的亲友,他们想打牌的便在一旁打着,想睡觉的便去房间眯会儿……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自然。
外公出殡的时候天气很好,不闷热也不冻人。我们到殡仪馆里走完了最后的流程,安顿好所有送殡的宾客,坐在大厅里等着外公“出来”。
后来,我爸和坐在一旁等候的陌生人攀谈了起来,知道原来他们也是住在我们那儿附近的人家。而那些披麻戴孝的人,来送的也是跟我外公差不多时间去世,差不多时间出殡的老人。我打趣道:“没准儿外公也在里面和那个老爷爷聊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呢!两个人肯定在一起做伴呢!”家里人听到以后都舒心地笑了。
确实,虽然从生理和医学角度来看,外公早已走远;但是从意识形态的角度这样想的话,外公也并未消失,只不过换了种方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罢了。
外公去世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周,今天我们也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准备好明天回归到各自正常的学习和工作中去。正如我昨天看到的那句话所说,“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从雨天、阴天到晴天,我们的情绪也经历着如此的波动。只有活着的人努力地过好当下,亡者才会安心吧?!
坐在五点半回扬州的大巴上,写下了以上内容,希望自己以后关于外公的记忆不要消失。
2021.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