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和牧童的尼泊尔之行,最后一站在赶赴机场前去了著名的帕斯帕蒂纳神庙,也就是传说中的烧尸庙。现在再回望,那一次的确算是探索生命内在的旅行,就连行程设计都有些小小的刻意。从佛陀的出生地蓝毗尼到徒步poon hill 小环线,再到告别尼泊尔时的帕斯帕蒂纳神庙,从生到死,中间是艰难的路途,这样充满隐喻的旅程对于一个十五岁少年的成长究竟有怎样的影响尚未可知,但当时作为一个总会用力过度的焦虑母亲,特别想用自己的方式让孩子理解死亡本身,并让他明白,死是生的一部分,它并不意味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面对死亡,我更愿意传递的态度是从容接纳并无所畏惧。
帕斯帕蒂纳是印度教的神庙。流传千年的传统让每个尼泊尔人都相信在湿婆的怀抱里毁灭就意味着重生,灵魂就此化作青烟,骨灰也随尘土扫进巴格马蒂河,随着它的蜿蜒迂回最终汇入平静而宽广的恒河,它像一个巨大的容器,吞纳并消融生命里的悲欢离合,了无痕迹,就仿佛从未生过。
巴格马蒂河并不宽阔,流速缓慢,从此岸望向彼岸,大约有二十多米距离。正值雨季,河面平静且肮脏,黄浊的水流夹杂着燃尽的尸灰,绿色的水草杂乱无序的疯长,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尸体燃烧后刺鼻的焦味,而在不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有人悠闲地在河里洗衣和沐浴,岸边偶尔会有苍老而纹饰夸张的苦行僧手持拐杖,赤足而过。这里更是上蹿下跳的猴子和野狗的天堂。
神庙和烧尸台都在一侧,需沿着拱桥拾级而上,岸边不时有抬着遗体的送葬人群经过,人声鼎沸。按照习俗,丧亲家庭的男子会在河边剃去头发以示尊敬。整个神庙的气氛有些诡异乖张,不同文化对于死亡的接纳和理解相去甚远。死者的家属大多平静从容,绝少哭泣。非常配合地协力完成简单却超脱的祭奠仪式,将尸体摆放到已经准备好的烧尸台上,白布缠好的逝者身上摆满有细碎花朵的黄色花环。家属按年龄顺序用手搭在前人腰部,环绕一圈做祈祷,然后由年长者首先点燃逝者口中的火炬,接下来再点燃尸体下部巨大的木桩,尸体上下由三层木桩搭成井字,并已淋上牛奶和汽油以便充分燃烧。这时火光冲天,巨大的火焰熊熊燃烧,放眼望去,十几座烧尸台同时在做一件事,青烟弥漫却没有哭泣,我就坐在离烧尸台有两米的长椅上,出于对逝者的尊重,没有拿出手机拍照,对于死亡的巨大震撼只是用沉默和目光记取。
最终,那个逝者的脚也没有裹在白布里,那么孤独的右脚,露在天光里,也一直露在我的记忆里。
从烧尸庙出来,原计划要吃顿大餐然后奔赴机场,可是我们都没有胃口,对于死亡这件事,牧童和我也从未再提及。沉默是成长的桥梁。有时,它是最好的友伴。
也许是之前烧尸庙的记忆太过深刻,之后又去过尼泊尔两次,毫无悬念地,从下飞机再看到每一个暗色肌肤,眼廓深陷的尼泊尔面孔,我都在心里看到他生命走向最后的模样。是的,每个人。连我的尼泊尔朋友都不能幸免。潜意识里某个开关已然失效,完全不受控制,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每一个活蹦乱跳游走的鲜活灵魂,在我的眼中都经历了死亡。想到这些,心里也并没有恐惧,只是觉得生和死,在这样国度里,从神秘敬畏中跳脱,可以触摸,甚至过于潦草和平凡。
或者,潦草和平凡,原本就是生命本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