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和国庆日还未到之时,网络上就已经出现各种休假攻略了。人们绞尽脑汁寻思最长的休假方式,准备拥抱一次计划很久的出游,或者窝在只属于自己的空间,衣不蔽体,四仰八叉。
那年,我初出茅庐,二十出头,周围都是老教师,既是前辈也是长辈,这种局面最容易谈到“教龄”这个问题,以我的师傅王老师为代表的老干部往往被追问此事,那时他们习惯性地推推眼镜,像要思考一番,之后不缓不慢地说:“我呀……从十九岁上班,算起来,教书快到二十年了。”
望着满脸皱纹的师傅,当时的我想,简直遥不可及啊,不可想象自己人到中年的样子,似乎坚信它永远不会到来。我惊叹,至少是佩服:一个人怎么可能站在讲台上,手拿粉笔或教科书,大声宣讲,持续二十年呢?要知道二十年就是一座大山啊,用教案、试卷、文字堆成,用一届届学生、一次次考试、一遍遍铃声积攒而成,更考验人的是,这其中的内容几乎是相同的,作息也不变,反反复复,一眼能看到尽头。
枯燥啊,密密麻麻的文字,一叠一叠的作业,狭小的空间,窄窄的办公桌,三尺讲台。
可是,我渐渐明白,时光落在谁的头上都是一样的,任何人在面对时光的压迫时都是要承受的,这不,我也已经在讲台上坚守十年了,一个毛头小伙子,倏的一下,而立已过,四十不远矣。
有五年的时间,我遵守一个月才能有两天半假期的高中作息。无论对谁来说,一个月都是一段不短的时光。中间夹杂的几个半天的小短假,可算点缀,除此,全是枯燥的上班下班,上课下课,就像父亲向我忆苦时所说的,附有少许面粉的山药面饼,天天吃,顿顿吃,烧心啊。
过日子,就是熬。家里老人的话,我渐渐体会到了。
人总是要找点盼头的,我想,周一只要把晨读和头两节课上完这一天就算过去了,周二挨过下午头两节,等到晚上盯自习到八点三十,又一天溜走。最难熬的应该是黑色星期四吧,作文课,上午两节,下午两节,打了鸡血一般,硬着头皮上,终究换来一副沙哑的嗓子。但一转念,既然周四都顺利过关,还愁礼拜天的小短假吗?周六上午可休息半天,睡个懒觉,如此如此,一周,两周,等到第四周,那个日盼夜盼的两天半的假期终于来临了,看着空空荡荡的教室,走出校门的学生,回头想想,一个月不也走到尽头了吗?似乎也是眨眼的工夫啊。
在被时间列车载着,一路向前,我渐渐体会到了什么,关于时间段和时间点,段上必须有点,点要把段切分开,由自己设置,它牵引我们战胜途中的寂寞、烦躁、枯索,它是时间段上的润滑剂,是不远处隐隐现现的驿站,是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盼头。
那个盼头是我走下讲台的那一刻,是和朋友共同期待的约会日子,或者仅仅是周末,用周末歇歇自己疲倦的身心。大盼头裹着小盼头。
当我们把点盼到后,另一个点就会出现,它是生日聚会,是结婚纪念日,再或者仅仅是下一个周末——上帝为我们规定的休息日。这是人生中的盼望,每个人都希望时间快走,希望尽快盼到那个点,好像要是没有这些点,生活无异于失去了动力,失掉了精神,失落了让自己走下去的信心。这时候,每个人都不在乎时间,都将时间赶着走,头上的白发日甚一日,不怕,脸上的皱纹道道鲜明,无妨。
之后,周末、年假或者与朋友约会的日子来了,我们站到那个点上,好好放松一下,解解痒吧,一把鞭子飘来,抽到身上,——哎呀,那力度太小了,不够解痒啊,那深深的渴望还在肉里,肉里的渴望是让时间慢些,最好停下来,让自己躺在静止的河流上舒适下去,愉快下去。
但是,“席不暇暖”,那个被盼望的时刻,一个点而已,倏地逝掉了,我们很快又要去迎接最紧张、痛苦的盼望过程了。我们既喜欢把时间像球一样踢着往前走,又希望把时间像球一样踩在脚下,踩球的机会和踢球的机会相比少了许多,所以,期盼、等待,也可以说打发,就成了很多人对待时间、对待生命的方式。
于是,我们拥有了十年教龄,二十年教龄,一生将逝。
当学生时,每天使劲睁开眼睛,不到六点起床的动力,来源于那个近三十天的年假。
经常听人说:过了元旦,时间就快了。听那语气,好像元旦是一道坎儿,希望尽快度过元旦以前的日子,好像元旦之后的一天变成了二十三个小时。
“儿子上了大学,我就轻松了。”“当我退下来,时间有的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家都在盼望着生命中的某个时刻。
就连同事刚刚上学前班的女儿,在哭了几次被妈妈硬生生塞进教室之后,有一天,也开始思考了:“妈妈,是不是到了周五又要放假了。”
“对啊。”
“周一上一天,周二上一天,周三周四,到周五又放假了。”这样一想,医治厌学症的力量顿时降临。
时间啊,人们多想掌控你,就像电影《人生遥控器》中,主人公拥有一个能够快进的遥控器,快进掉煎熬,享受盼望的点。
可是,我们没有遥控器,那个盼望,那个点,就是战胜漫长过程的最大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