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字： 满阶梧桐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 因疫情的阻隔， 回家已不再是件容易的事。 万水千山， 遥不可及。 好好地待在原地， 等候， 我坚信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

          《思乡》

      故乡， 就是我们的出生之地， 年少时生活成长之地。

      对于离家的人来说， 至少有两个故乡， 或者说是两种状态、 两种形式的故乡。 一种是存在于我们心里的， 是经过时间和空间的酝酿后， 慢慢沉淀下来的， 并不经意地被精心修饰过了的极美好的， 极温暖的， 还伴有很多儿时爱吃的美食的故乡。 实际上， 这种故乡在很大程度上有幻想的成分。 尽管如此， 在外久居的人却对此极为迷恋。  另一种， 无需多言赘述， 就是现实里真实的地方。

      我们对故乡总是思之切切， 念念在心的。 在这样的思念中， 故乡变成是一种愁绪， 一个纠结。 40多年前， 余光中的这个纠结便是这头那头， 便是邮票船票。  30多年前， 席慕容的这种愁绪是由一支清远的笛奏出的歌，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悄然唱起。

      对于老外来说， 思念家乡是一种病， 就像晕船晕车一样， 治疗也很简单就是回去走一趟。

      “回老家！” 这么简单的三个字所产生的暖意和快乐绝不小于情人之间的窃窃蜜语 “我爱你”。

    自从“回故乡” 的这一念头一出现开始，关于家乡的一切的不同的画面且都是经过自动筛选过的便会随时随地地出现在脑海和眼前， 且不论那时我们在开车！ 或是在吃饭！ 或是在购物！  也许是在卫生间里。 此时所有的举动都会自动地与即将要 “回故乡” 的行为联系在一起。 这或许有点像林语堂说的： 家乡的一切， 是我在纽约的生活时所梦寐不忘的。

      当真把回老家付诸行动后， 不同的人所遭遇的是不一样的， 所见之处也是不同。  鲁迅回到故乡鲁镇的时候， 看到的却是“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  看到的是被本族本家放弃了的老屋， 在风雨中飘摇。 还有便是无语和叹息， 那是见到在生活重压之下， 已变得麻木和死气的闰土之后。 而在木心心中， 与故乡相连的是静谧的长街， 和早晨从小豆浆店里冒出的热气。

    我有一位朋友是个上海人， 在她回到上海后， 她的妹妹禁止她独自出去购物， 原因很简单： 你一开口说话就会露馅了， 别人就会知道你是外来的人， 你会挨宰的。 朋友很困惑， 虽然长期在外， 但是这口家乡话却是一点不敢忘记， 不敢荒废的， 每每遇到上海人， 也总是要拿出来操练一番的。  妹妹回答说： 新新的词汇你不会说不会用， 你说话的调调儿一听就是好多年前的。  当我们远离故乡的时候， 我们同时远离了很多东西， 包括语言。 “乡音未改” 有时只是一厢情愿， 一个心愿而已。

    还有一位朋友， 人生几番沉浮后竟落得孤家寡人， 终于当青春不在时他感叹： 叹年来踪迹， 何事苦淹留！ 于是他毅然决然地回到故乡， 家乡的风景果然不负期望， “蝴蝶蜜蜂把花采”， 知命之年又获美人青睐。

      这些年， 我因各样的原因曾几次回到家乡。 我已明显而又深切地觉察到我与故乡相牵连的这根纽带越来越细， 越来越淡。

    陌生之感是不言而喻的， 家乡早已不同与从前， 许多我记忆中的街景和地方都已变了模样， 我需手执地图重新认识家乡。 那里变得越来越摩登， 快速的发展让身在其中的人都有应接不暇之感， 何况是我这样长期脱离的人， 只觉得每一次回到家乡就是一次短期集训。 

    距离之感是清清楚楚的。 在那里， 除了家人， 和几位多年前的故交老友， 我便再无朋友熟人。 我独自一人走在秦淮河堤的风光带上， 相伴是只有潺潺河水和恬燥的夏蝉， 不远处的繁华和人声都与我无关。 我便放心地带上耳机， 错音跑调地哼着曲儿。 热闹是别人的。

    飘零之感让我有一点点心痛。 家乡本应是有家的地方， 实际上， 准确地说应该是： 曾经有家的地方。 在那里我已无片瓦， 是个不折不扣的无家之人， 属于我的就是那只随我一起拖下飞机的皮箱。 我就如同一片落叶， 随着一阵风， 飘到了故乡， 短暂停留后， 当另一阵风吹来， 我便又飘走了。

    人人都清楚现实与幻想之间有差距。 可当离开之后， 真实的故乡便会立即退场， 而心中的故乡不久又开始作祟。 思乡果然是病。

2018年8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