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家没了。
父亲雇了个货车去把房子拆了,木头和门窗拉了回来。砖包皮的墙以及数不清的劳作和汗水,与我的小村庄在轰然一声倒塌声中,烟消云散。
清明节的时候去看了老房子最后一眼。自2013年中秋举家搬迁到红寺堡后,已经快五年没有住人了。大门油漆斑驳,锁子早已生锈,是打不开的。我拿了门口水窖上的石头砸开来。
水窖是我帮爸爸一起修的,用了一周多的时间。我们家建水窖用的是抹灰法,比起浇铸法来的快,但不安全,有塌方的危险。但我们家门前的土质比较好,能够立得住。这是爸爸挖土豆窖得出的经验。选好了地方,从地面开始挖,大概三米深,形状就像是放在地下的一个大号的梅瓶。我们兄妹几个帮爸爸把土用胶皮桶提上来,爸爸用年轻时候挖煤的短镐和锹一点一点地挖出形状。大概三天左右土建工作就完成了,顺着梯子下去,感觉潮烘烘的一股子凉气沁人心脾。然后在周壁用小铲子挖出一个一个的小坑来,方便水泥灰牢牢粘在窖壁上。第一遍使用粗一点的砂浆,要抹得厚。等半干了,再抹一层细砂浆,最后用水泥糊糊拿刷子刷上光面。窖底是锥形的,先拿粗砂浆打底,然后再上两次面。一周左右,水窖竣工了。伴随我们家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毛驴驮水桶终于光荣退休。
扯得远了。说老家的事呢。打开大门,记忆中平坦的土院子起碱了,蓬松的像绵糖一样。正碰上下过了雪,脚一踩上去,就陷到了泥里面。芨芨草疯也似的长了一院子,高过了院墙,有的甚至高过了厨房的顶。高高的大门台阶一进去,右手是三间厨房。靠南的一间是个小小的卧室,过道一米多一点,剩下的全是炕。初中高中的大部分暑假我在这个卧室里度过,那时候靠着窗户有张大伯家搬家时淘汰的绿漆书桌,我的大部分暑假作业是在那张桌子上写完的。卧室的墙皮掉了大半,绿底红点的布墙围子还在,颜色褪的几乎看不清了,有几处被老鼠撕咬成了布条条。靠北的两间是通间,东北墙角用夯土块盘了锅灶,一个大锅圈,一个中等锅圈,黑乎乎的还是搬家时待客烧过火的痕迹。过来是个土炉子,春秋的时候添点羊粪块,是爸爸烧茶用的。再过来是原来放案板柜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地上也碱的厉害。厨房的年代更久远些,我记事起就屹立在那儿,和1997年拆除的北房一起盖的,时间大约是在1980年左右吧。
北房是我亲小姑爷带他的三个弟弟操刀做的木活,榫卯结构的明三暗五拔廊房。故乡的房子里进都浅,算上走廊也超不过五米。
大概是96年夏天我们就准备盖房子了,我五年级。
最先开始是买木头。爸爸用他从表叔家4千块钱买的二手手扶拖拉机一车一车地从景泰县南部木材市场拉大梁、檩条,车板材,前前后后大约花了一两个月时间才买齐。秋天的时候,爷爷开始动手编制棚顶的芨芨草席。大约用去了满满五拖拉机的高杆芨芨草。爸爸开着拖拉机,拉着我们几个,在二、三十里开外的滩原上割芨芨草。96年雨水丰沛,芨芨草长的很高很粗,特别适合编制顶棚草席。爸爸割下来,我用柔韧的芨芨草捆成合抱粗细的小捆。我们带着干粮和水,一干就是一天。收获满满一车了才往回走。爷爷在秋后的打麦场上摆开阵势编织起来。记不清用了多久,只感觉编制的好大好大,都好像要盖住偌大的打麦场了。
木活的准备工作直到过完春节伐来一汽车新疆杨椽子才算告一段落。那是个春寒料峭的夜晚,爸爸请了舅舅村上好些个亲戚帮忙去邻县九支村伐的木头,大清早出发,回来天黑到底了。只听到轰隆隆响了一会儿,木头卸到了大门口。然后亲戚们热热乎乎吃了饭,挤在一起睡了。我钻在小舅怀里,睡在厨房的小炕上,感觉快要挤到墙里去了。
真正的考验才开始。我接受的第一个任务是每天放学回来帮爸爸剥杨树皮。用木马(三条腿的木叉子支架)把椽子大头支起来,用镰刀削起椽子根部的皮,双手使劲往后扯,奶油色的泛着湿气的白杨木就出来了。越到细头的地方越难剥,树皮变薄了,韧劲不足一扯就断,一下午摔十几个屁墩没问题。扯不下来就得用镰刀一片一片削。那些日子,我的手经常被镰刀割破。也没有什么创可贴,出血了撒上一把土就了事了,好的也快。
那是一段艰难的时光,因为我那时候个头很矮,力气也小,抬木头很费劲,有时候碰的疼了掉眼泪,爸爸妈妈也顾不上管,只好歇一歇悄悄又开始干。岁月给了人肩扛手挑的重任,必然馈赠些许承受委屈的能力。记不清楚用了多久时间,椽子皮刮完了,一个一根晒在太阳底下,反光还有些刺眼。小姑爷爷带着他的两个兄弟来我家开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