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食店

  总有些小吃店甚至路边摊,遇上了,会觉得美事一桩,从此以后心兹念兹。有的因为滋味——我对小吃店的念想多属如此,还有,因为和某些感情串联。

    钟情路边摊往往是一个人年轻时候的事。年轻大抵不够富有,需要一些好吃且不贵的地方,两个或是几人抵膝碰头,一碗云吞,一盘米粉也能吃出幸福。母亲曾跟我聊过一段,说读中学的时候每逢周末回家,常常为了买上一串豆腐干,等上好一阵子,以至于现在提起常记忆犹新,虽然它早已不在。母亲说那几乎可以说是中学时代里相当美好的一段记忆,虽然有时甚至因为买了吃的没钱买船票过渡,也会有偷偷逃票的经历,但那些战战兢兢与强大的美味相比,都无足轻重。足见美食之于人之诱惑,它是可以载入一个人永生的回忆的,让人不自觉地萌生出对生活的感恩之心——它曾经那样周全地照顾过一个人的脾胃,给了他(她)一处冒着热气的落脚之地。

    大概当一个人不年轻时,看过许多景,吃过许多好东西,肠胃沉积物多了,倦了,从回忆旮旯里冒出的多是些暖老温贫的小店,或许它只是一家平常的小吃店,它的店名可能叫“李记粥铺”,也或者叫“大联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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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缘》,沈世钧第一次遇见顾蔓桢的小吃店,油腻条凳,他和叔惠进来,三人点了蛤蜊汤,再之后,他们常去家北方小馆子吃饭,三人凑起三菜一汤,桌上还显得甚为丰富,有时,三人立在街上以烘山芋当作一餐也是有的。那时他们都年轻,不知往后等待各人的命运那么驳杂,尤其蔓桢,再遇世钧,她已破碎不堪。还在家馆子,他喉头哽住,蔓桢半晌方道,世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阴历年,小饭馆初遇时,她圆脸,蓬松的发,淡灰的旧羊皮大衣,一个人坐在那玩双红绒线手套。如今再见,她手上有很深的一道疤痕,心上也是。

    印象深的小吃店有家叫“姚天官煎包”,听来有点像民间戏里的某个角色。我倒没怎么留意过它的招牌,比之店名更好辩识的是门前的熙攘。其实,它只是家门脸不大,内里狭长的店。门前一大油腻腻的平底煎锅,门内几排同样油腻的桌子。一个五十多的男人,因食物的正点,小店的藏污纳垢和老板的身形都可以完全忽略,他一边笑嘻嘻地站在炉边煎包,一边跟着熟客开些市井俪俗的玩笑。黑乎乎的大胖脸那么快活,通泰,让每一个走过的人脚不由慢下来。那么热闹,不如吃点再走?

  店里招牌是煎包和白粥,品种如此单一,但来吃的客人总是挤得小店人满为患。一份小吃端上来,煮透了的白粥,几只煎包,简单的一份食物似乎把人生的道理讲得通透,让人顿感幸福哪有那么抽象难寻,它分明就在这眼前的一碟一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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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概我吃了十几次之后,小店因为拆迁突然消失了。是突然,在某一天的早晨,当我再度怀着某种隐秘的喜悦,在熟悉的店址扑了个空,我才醒悟,它是真的搬走了。

    搬去哪儿了呢?我在周遭打听,没确切消息。有一阵,我几乎想是否可以在报上或是原来的店址贴一则寻店启事。

  大概是念兹太久,某天与人聊天时无意说起。那人说,煎包店还在啊,就在原来店址旁边的一条巷子里。怎么会呢?要知道,在确定它消失了之后,我几乎好几次把那条老街走了个遍,可是除了正在兴建的高楼建筑,哪里还能找到先前虽然脏乱差,却让人温热餍饱的人间之气,我甚至有一度,顺便着把那‘姚天官’也恨上了(也不知是不是老板的名),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不贴个告示什么就走了呢?根据回忆,我也曾动手做过一次,直至死心。

  后来,再急急奔去。还是那样简单、混乱、狼藉、油腻,还是几样熟悉的小吃,还是油光大脸的服务员,倒是老板瘦了,不知是何缘故,没人问起,他也不再像过去一样笑着,讲些半荤半素的玩笑。店里比先前空了很多,客人也少,估计像我这样一时寻不着地的老主顾也应该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一样的店,我竟突然咀嚼不出先前的一些味道来,是因为失联太久,味蕾也开始有些遗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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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些小吃店不停开张,就如有些小吃店不停消失。一间心心念念的小吃店,常常连接着你与一座城温暖的关系。它让你从日常冗杂、纷乱的空间里挣脱出来,寻得一处为你升腾着的人间烟火,也寻得了一处温热的宫腔。

    寻着,吃着,莫名地对这人间多了许多眷恋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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